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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 托跡權門姑為蜂蝶使 尋盟舊地喜是布衣交(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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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姑站立起來,將胸一拍道:「好吧,就是你們將軍回來了,我也不怕。」 於是讓鳳喜看守住了家中下人,趁著機會,打了一個電話給家樹,約他明天一早,在先農壇柏樹林下等著。家樹正在床上臥著揣想,秀姑這個人,秉著兒女心腸,卻有英雄氣概,一個姑娘,居然能夠假扮女僕,去探訪侯門似海的路子,義氣和膽略,都不可及,這種人固然是天賦的俠性,但若非對我有特別好的感情,又哪裡肯做這種既冒險又犯嫌疑的事?可是她對我這樣的好,我對她總是淡淡的,未免不合。這種人心地忠厚,行為爽快,都有可取;雖然缺少一些新式女子的態度,而也就在這上面可以顯出她的長處來,我還是丟了鳳喜去迎合她吧。 正是這樣想著,秀姑的電話來了,說鳳喜約了明日一早到先農壇去會面。家樹得了這個消息,把剛才所想的一切事情,又完全推翻了。心想鳳喜受了武力的監視,還約我到先農壇去會面,可想那天什刹海會面,她躲了開去,乃是出於不得已。 先農壇這地方,本是和鳳喜定情之所,鳳喜而今又約著在先農壇會面,這裡面很含有深情。這樣一早就約我去,莫非她有意思言歸於好嗎?說好了,也許她明天就跟著我回來,那麼,我向哪一方面逃去為是呢?若是真有這樣的機會,我不在北京讀書了,馬上帶了她回杭州去。據這種情形看來,恐怕雖有武力壓迫她,她也未必屈服的。越想越對,連次日怎樣雇汽車,怎樣到火車站,怎樣由火車上寫信通知伯和夫婦,都計劃好了。 這一晚晌,就完全計劃著明日逃走的事,知道明天要起早的,一到十二點鐘,就早早的睡覺,以便明日好起一個早。誰知上床之後,只管想著心事,反而是延到了兩點鐘才算睡著。一覺醒來,天色大亮,不免吃了一驚,趕快披衣起床,扭了電燈一看,卻原來是兩點三刻,自己還只睡了四十五分鐘的覺,並不曾多睡。低著頭,隔著玻璃窗向外看時,原來是月亮的光,到天亮還早呢。重新睡下,迷迷糊糊的,仿佛是在先農壇,仿佛又是在火車上,仿佛又是在西湖邊。猛然一驚,醒了過來,還只四點鐘。自己為什麼這樣容易醒?倒也莫名其妙。想著不必睡覺,坐著養神吧。秋初依然是日長夜短,五點鐘,天也就亮了。 這時候,什麼人都是不會起來的。家樹自己到廚房裡舀了一點涼水洗臉,就悄悄的走到門房裡,將聽差叫醒,只說依了醫生的話,要天亮就上公園去吸新鮮空氣,叫他開了門,雇了人力車,直向先農壇來。這個時候,太陽是剛出土,由東邊天壇的柏樹林子頂上,發著黃黃的顏色,照到一片青蘆地上。記得上次到這裡來的時候,這裡的青蘆,不過是幾寸長,一望平疇草綠,倒有些像江南春草。現在的青蘆,都長得有四五尺深,外壇幾條大道,陷入青蘆叢中,風刮著那成片的長蘆,前仆後繼,成著一層一層的綠浪。 那零落的老柏,都在綠浪中站立,這和上次在這裡和鳳喜的情形,有點不同了。下車進了內壇門,太陽還在樹梢,不曾射到地上來。柏林下大路,格外陰沉沉的。這裡的聲音,是格外沉寂。在樹外看藏在樹裡的古殿紅牆,似乎越把這裡的空氣襯托的幽靜下來。有只喜鵲飛到家樹頂上,踏下一枝枯枝,蔔的一聲,落了下來,打破了這柏林裡的沉寂。家樹順著路,繞過了一帶未曾開門的茶棚,走到古殿另一旁,一個石凳邊。 這正是上次說明幫鳳喜的忙,鳳喜樂極生悲,忽然啜泣的地方;一切都是一樣,只是殿西角映著太陽的陰影,略略傾斜著向北,這是表示時序不同了。家樹想著,鳳喜來到這裡,一定會想起那天早上定情的事。記得那天早上的事,當然會找到這裡來的。因之就在石凳上坐下,靜等鳳喜自來。但是心裡雖主張在這裡靜等,然而自己的眼睛,可忍耐不住,早是四處張望。張望之後,身子也忍耐不住,就站起來不住的徘徊。 這柏林子裡,地下的草,亂蓬蓬的,都長有一兩尺深。夏日的草蟲,現在都長老了,在深草裡唧唧的叫著。這周圍哪裡有點人影和人聲,正是這樣躊躇著,忽然聽到身後有一陣窸窣之聲,只見草叢裡走出一個人來,手中拿著一把花紙傘,將頭蓋了半截,身上穿的是藍竹布旗衫,腳由草裡踏出來,是白襪白布鞋,家樹雖知道這是一個女子,然而這種服飾不像是現在的鳳喜,不敢上前說話。及至她將傘一收,臉上雖然還戴著一副墨晶眼鏡,然而這是鳳喜無疑。他連忙搶步上前,握著她的手道:「我真不料我回南一趟,有這樣的慘變!」 鳳喜默然,只歎了一口氣。家樹接過她的傘放在石桌上,讓她在石凳上坐下,因問道:「你還記得這地方嗎?」 鳳喜點點頭。家樹道:「你不要傷心,我對你的事,完全諒解的。不看別的,只看你現在所穿的衣服,還是從前我們在一處用的,可見你並不是那種人,只圖眼前富貴的;你對舊時的布衣服還忘不了,穿布衣服時候交的朋友,當然忘不了的。你從前在這兒樂極生悲,好好的哭了出來,現在我看到你這種樣子,我喜歡到也要哭出來了。」 說著,就拿出手絹擦了一擦眼睛。鳳喜本有兩句話要說,因他這一陣誇獎,把要說的話又忍回去了。家樹道:「人家都說你變了心了,只是我不相信。今日一見,我猜的果然不錯,足見我們的交情,究竟不同呀。你怎麼不作聲?你趕快說呀!我什麼都預備了,只要你馬上能走,我們馬上就上車站。今天十點鐘正有一班到浦口的通車,我們走吧!」 家樹說了這幾句話,才把鳳喜的話逼了出來。所說是什麼,下回交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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