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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早課欲疏重來懷舊雨 晚游堪樂小聚比秋星(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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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姑先覺得他從中攔阻,未免掃興,後來想到他提出七月七,這老人家倒也有些意思,不可辜負他的盛意,就是後天去也好。於是答道:「好吧!那天我們等著樊先生,你可別失信。」 接著一笑,家樹道:「大姑娘!我幾時失過信?」 秀姑無可說了。於是大家一笑而別,家樹回得陶家,伯和已經是叫僕役們給他將行李收拾妥當。家樹回到房裡,覺得是無甚可做,知道伯和夫婦在家,就慢慢的踱到上房裡來。陶太太笑道:「你什麼事這樣忙?一回京之後,就跑了個一溜煙。何小姐見著面了嗎?」 家樹淡淡的道:「事情忙得很,哪有工夫去見朋友。」 陶太太道:「這就是你不對了。你走的時候,人家巴巴的送到車站,你回來了,可不通知人家一聲,你什麼大人物,何小姐非巴結你不可?」 家樹道:「表嫂總是替何小姐批評我,而且還是理由很充足,教我有什麼可說的。那麼,勞你駕,就給我打個電話通知何小姐一聲吧。」 家樹說出來了,又有一點後悔。表嫂可不是聽差,怎麼叫她打電話呢?不料自己是這樣懊悔著,陶太太坐在橫窗的一張長桌邊,已經拿了桌上的分機,向何家通電話了。陶太太一面說著話,一面將手向家樹連招了幾招,笑道:「來!來!她要和你說話。」 家樹上前接著話機,那邊何麗娜問道:「我很歡迎啦。老太太全好了嗎?」 家樹道:「全好了,多謝你惦記著。」 何麗娜笑道:「還好,回南一趟,沒有把北京話忘了,今天上午到的嗎?怎麼不早給我一個信;不然我一定到車站上去接你。」 家樹連說不敢當。何麗娜又道:「今天有工夫嗎?我給你接風。」 家樹道:「不敢當!」 何麗娜道:「大概是沒工夫,現在不出門嗎?我來看你。」 家樹道:「不敢當。」 伯和坐在一邊,看著家樹打電話,只是微笑,便插嘴道:「怎樣許多不敢當?除了你不敢當,誰又敢當呢?」 何麗娜道:「你為什麼笑起來?」 家樹道:「我表兄說笑話呢!」 何麗娜道:「他說什麼呢?」 陶太太走上前奪過話機來道:「密斯何!我們這電話借給人打,是照長途電話的規矩,要收費的。而且好朋友說話加倍,我看你為節省經濟起見,乾脆還是當面來談談吧。」 於是就放下了電話筒,家樹道:「我回京來,應該先去看看人家才是,怎樣倒讓人家來?」 伯和笑道:「家樹!你取這種態度,我非常表同情。從前我和你表嫂經過你這個時代,我是處處卑躬屈節,你表嫂卻是敢當的。我也問過人,男女雙方的愛情,為什麼男子要處在受降服的情形裡呢?有些人說:這事已經成了一種趨勢,男子總是要受女子挾制的;不然,為什麼男子要得著一個女子,就叫求戀呢?有求於人,當然要卑躬屈節了。這話雖然是事實,但是在理上卻講不通,為什麼女子就不求戀呢?現在我看到你們的情形,恰是和我當年的情形相反,算是給我們出了一口惡氣。」 陶太太道:「原來你存了這個心眼兒,怪不得你這一晌子對著我都是那樣落落難合的樣子了。」 伯和笑道:「哪裡有這樣的事。有了這樣的事,我就沒有什麼不平之氣。惟其是自己沒有出息,這才希望人家不像我,聊以解嘲了。」 陶太太正待要搭上一句話,家樹就道:「表兄這話,說得實在可憐。要是這樣,我不敢結婚了。」 他說了這話,就是陶太太也忍不住笑了。過了一會,何麗娜早是笑嘻嘻的由外面走了進來,先給家樹一點頭,笑問道:「伯母好?」 家樹答應好。又問今天什麼時候到的?答是今天早上到的。陶太太笑道:「你們真要算不怕膩。我猜這些話,你們在電話裡都問過了。這是第二次吧?」 何麗娜道:「見了面,總得客氣一點。要不然,說什麼呢?」 家樹因道:「說起客氣來,我倒想起來了。何小姐送的那些東西,實在多謝得很。我這回北上,動身匆忙得很,沒有帶什麼來。」 何麗娜道:「哪有老人家帶東西給晚輩的,那可不敢當了。」 但是家樹說有時,已走了出去,不一會子,捧了一包東西進來,一齊放在桌上笑道:「小包是土產。杭州帶來的藕粉和茶葉,那兩大卷,是我在上海買的一點時新衣料。」 何麗娜連道:「不敢當,不敢當!」 伯和聽了,和陶太太相視而笑。何麗娜道:「二位笑什麼,又是客氣壞了嗎?」 陶太太道:「倒不是客氣壞了,正是說客氣得有趣呢。先前打電話,家樹說了許多不敢當,現在你兩人見面之後,你又說了許多不敢當。都說不敢當,實在都是敢當。」 伯和斜靠在沙發上,將右腿架了起來,搖曳了幾下,口裡銜著雪茄,向陶太太微笑道:「敢當什麼?不敢當什麼?當官呢,當律師呢,當教員呢?」 陶太太先是沒有領會他的意思,後來他連舉兩個例,就明白了。笑道:「你又說當什麼呢?無非當朋友罷了。」 何麗娜只當沒有聽見,看到那屋角上放著的話匣子,便笑問道:「你們買了什麼新片子沒有?若是買了,拿出來,開一遍讓我聽聽看,我也要去買。」 陶太太笑著點頭道:「好吧,新買了兩張愛情曲的片子,可以開給你聽聽。」 何麗娜搖搖頭道:「不,我膩煩這個。有什麼皮簧片子,倒可以試試。」 伯和依然搖曳著他的右腿,笑道:「密斯何!你膩煩愛情兩個字嗎?別啊!你們這個年歲,正當其時呢!要是你們都膩煩愛情,像我們中年的人,應該入山學道了。可是不然,我們愛情的日子,過得是非常甜蜜呢。」 陶太太回頭瞟了他一眼道:「不要胡扯。」 何麗娜將兩掌一合,向空一拜,笑道:「阿彌陀佛!陶先生也有個管頭。」 於是大家都笑了。 家樹在一邊坐著,他總是不言語。他一看到何小姐,不覺就聯想到相像的鳳喜。何小姐的相貌,只是比鳳喜稍為清瘦一點;另外有一種過分的時髦,反而失去了自然之美,只是成了一個冒充的外國小姐而已。可是這是初結交時候的事,後來見著她有時很時髦,有時很樸素,就像今天,她只穿了一件天青色的直羅旗衫,從前披到肩上的長髮,這是家樹認為最不愜意的一件事。以為既無所謂美,而又累贅不堪。 這話於家樹動身的前兩天,在陶太太面前討論過,卻不曾告訴過何麗娜。但是今天她將長髮剪了,已經改了操向兩鬢的雙鉤式來,這樣一來,她的姿勢不同了,臉上也覺得豐秀些,就更像鳳喜了。自己正是在這裡鑒賞,忽然又看到她舉起手來念佛,又想到了關秀姑,她乃另是一種女兒家的態度,只是合則留不合則去的樣子。 何麗娜和鳳喜都不同,卻是一味的纏綿,鳳喜是小兒女的態度居多,有些天真爛漫處;何麗娜又不然,交際場中出入慣了,世故很深,男子的心事怎樣,她不言不語之間,就看了一個透。這種女子,好便是天地間惟一無二的知己,不好呢,男子就會讓她玩弄於股掌之上。 家樹只是如此沉沉的想著,屋子裡的人議論些什麼,他都不曾去理會。伯和道:「我要上衙門去了。你們今天下午,打算到什麼地方去消遣?回頭我好來邀你們一塊兒去吃飯。今天下午,還是這樣的熱,到北海乘涼去,好不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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