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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比翼羨鶯儔還珠卻惠 捨身探虎穴鳴鼓懷威(2)


  一陣汽車車輪聲,驚動了鳳喜的知覺。那一輛汽車,恰好停在自己門口,鳳喜連忙縮到屋子裡去,一會便聽到沈大娘嚷進來,說是劉將軍派汽車來接,到尚師長家裡去打小牌玩兒。鳳喜皺眉道:「今天要我聽戲,明天要我打牌,咱們這一份兒身份,夠得上嗎?我可不去。」

  沈大娘道:「呀!你這是什麼話呢?人家劉將軍和咱們這樣客氣,咱們好意思駁回人家嗎?」

  鳳喜掀著玻璃窗上的紗幕,向外看了一看,見沈三玄不在院子裡,便回轉頭來,正色向沈大娘道:「媽!我現在要問你一句話,設若你現在也是一個姑娘,要是找女婿的話,你是願意像雙小姐一樣,找個品貌相當的人,成雙成對呢,還是只在乎錢,像雅琴姐,去嫁一個黑不溜秋的老頭呢?」

  沈大娘聽她這話,先是愣住了,後就說道:「你的話,我也明白了。可是什麼師長,什麼將軍,全是你自己去認得的,我又沒提過半個字。」

  鳳喜道:「那就是了,什麼廢話也不用說。勞你駕,你給我走一趟,把這個珠圈和他給我的款子,送還給他,咱們不是陪老爺們開心的。他有錢,到別地方去抖吧。」

  說著,忙開了箱子,把珠圈和那三百元鈔票,一齊拿了出來,遞給沈大娘。沈大娘見鳳喜的態度,這樣堅決,便道:「你不去就不去,他還能把你搶了去嗎?幹嗎把這些東西送還他呢!」

  鳳喜冷笑道:「你不想想他送這些東西給我們幹嗎的嗎?你收了他的東西,要想不去,可是不成呢。我剛才不是說了嗎,你是不是光貪著錢呢?你既然不是光貪著錢,那我就請你送回去。」

  沈大娘將東西捧在手裡,不免要仔細籌劃一番,尤其是那三百元鈔票,事先並不知道有的,原來昨晚劉將軍送她回家,還給了這些錢,怪不得鬧著一宿都不安了。因點頭道:「我哪有不樂意發財的,不過這個錢,倒是不好收。你既然是不肯收,自然你的算盤打定了的。那麼,我也犯不著多你的什麼事,就給你送回去;可是這事別讓酒鬼知道,我看這件事,他是在裡頭安了心眼兒。」

  鳳喜冷笑道:「這算你明白了。」

  沈大娘又猶疑了一陣子,看看珠子,又看看鈔票,歎了一口氣,就走出去對來接的人道:「我們姑娘不大舒服,我親自去見你們將軍道謝吧。」

  接的人,本不知道這裡面的事情,現在見有這屋裡的主人出來,不愁交不了差,便和沈大娘一路去了。鳳喜很怕沈三玄知道,又要來糾纏,因此躲在屋裡也不敢出去。不多一會兒,只聽他在院子裡叫道:「大嫂!我出去了。你來帶上門,今天我們大姑娘,又不定要帶多少鈔票回來了,明天該給我幾個錢去買煙土了吧。」

  說畢,唱著「孤離了龍書案」的二簧,走出門去了。鳳喜關了門,一人在院子裡徘徊著,卻聽到鄰居那邊有婦人的聲音道:「唉!我是從前錯了,圖他是個現任官,就受點委屈跟著他了,可是他倚恃著他有幾個臭錢,簡直把人當牛馬看待,我要不逃出來,性命都沒有了。」

  又一婦人答道:「是啊!年輕輕兒的,幹嗎不貪個花花世界,只瞧錢啊。你沒聽見說嗎?當家是個年輕郎,餐餐窩頭心也涼。大姐!你是對了。」

  鳳喜不料好風在隔壁吹來,卻帶來這種安慰的話,自然的心曠神怡起來。約有一個半小時,沈大娘回來了。這次,可沒有那帶盒子炮的護兵押汽車送來;沈大娘是雇了人力車子回來的。不等到屋裡,鳳喜便問他們怎樣說?

  沈大娘道:「我可怯官,不敢見什麼將軍。我就一直見著雅琴,說是不敢受人家這樣的重禮,況且你妹子,是有了主兒的人,也不像從前了。雅琴是個聰明人,我一說,她還有什麼不明白,她也就不往下說了。我在那兒的時候,劉將軍請她到前面客廳裡說話去的,回來之後,臉上先是有點為難似的,後來也就很平常了。我倒和她談了一些從前的事,才回來,大概以後他們不找你來了。」

  鳳喜聽了這話,如釋重負,倒高興起來。到了晚上,以為沈三玄知道了,一定要囉嗦一陣的,不料他只當不知道,一個字也不提。

  到了第三日,有兩個警察來查戶口。沈三玄倒搶著上前說了一陣,報告是唱大鼓書的,除了自己,還有一個侄女鳳喜,也是幹這個的。鳳喜原來報戶口是學界,叔叔又報了是大鼓娘,很不歡喜,但是他已經說出去了,挽回也來不及,只得罷了。又過了一天,沈三玄整天也沒出去。到了下午三點鐘的時候,一個巡警領了三個帶盒子炮的人,沖了進來,口裡先嚷道:「沈鳳喜在家嗎?」

  鳳喜心想誰這樣大名小姓的,一進門就叫人。掀了玻璃窗上的白紗一看,心裡倒是一怔。這為什麼?這個時候,沈三玄迎了上前,就答道:「諸位有什麼事找她?」

  其中一個護兵道:「你們的生意到了。我們將軍家裡今天有堂會,讓鳳喜去一趟。」

  沈大娘由屋子裡迎了出去道:「老總!你錯了。鳳喜是我閨女,她從前是唱大鼓,可是現在她念書,當學生了。怎麼好出去應堂會?」

  一個護兵道:「你怎麼這樣不識抬舉?咱們將軍看得起你,才叫你去唱堂會,你倒推諉起來。」

  第二個護兵就道:「有工夫和他們說這些個嗎?揍!」

  只說了一個揍字,只聽砰的一聲,就碎了門上一塊玻璃。沈三玄卻作好作歹,央告了一陣,把四個人勸到他屋子裡去坐了。沈大娘臉上嚇變了色,呆坐在屋子裡,作聲不得。鳳喜伏在床上,將手絹擦著眼淚。沈三玄卻同一個警察一路走了進來,那警察便道:「這位大娘,你們姑娘現在是學生,我也知道,我天天在崗位上,就看見她夾了書包走過去的;可是你們戶口冊上,報的是唱大鼓書。人家打著官話來叫你們姑娘去,這可是推不了的。再說……」

  沈大娘生氣道:「再說什麼?你們都是存心。」

  沈三玄便對巡警笑道:「你這位先生,請到外面坐一會兒,等我慢慢的來和我大嫂說吧。」

  說著,又拱了拱手,巡警便出去了。沈三玄對沈大娘道:「大嫂!你怎麼啦?我們犯得上和他們一般見識嗎?說翻了,他真許開槍,好漢不吃眼前虧。他們既然是駕著這老虎勢子來了,肯就空手回去嗎?我想既然是堂會,自然不像上落子館,讓大姑娘對付著去一趟,早早的回來,就結了。誰教咱們從前是幹這個的。若說將來透著麻煩,咱們趁早找房子搬家,以後隱姓埋名,他也沒法子找咱們了。你若是不放心,我就和大姑娘一路去。再說堂會裡,也不是咱們姑娘一個人;人家去得,咱們也去得,要什麼緊!」

  沈大娘正想駁三玄的話,在竹簾子縫裡,卻見那三個護兵,由三玄屋子裡搶了出來。其中有一個,手扶著裝盒子炮的皮袋,向著屋子裡瞪著眼睛,喝道:「誰有這麼些工夫和你們廢話,去不去?乾脆就是一句。你若是不去,我們有我們的打算。」

  說著話時,手將去解那皮袋的扣子,意思好像是要抽出那盒子炮來。沈大娘喲了一聲,身子向旁邊一閃,臉色變成白紙一般。沈三玄連連搖手道:「不要緊,不要緊。」

  說著,又走到院子裡去,陪著笑作揖道:「三位老總!再等一等吧。她已經在換衣服了,頂多還有十分鐘,請抽一根煙吧。」

  說著,拿出一盒煙捲,躬著身子,一人遞了一支,然後笑著又拱了一拱手。那三個護兵,經不住他這一份兒央告,又到他屋子裡去了。沈三玄將腦袋垂得偏在肩膀上,顯出那萬分為難的樣子,走進屋來,皺著眉對沈大娘道:「你瞧我這份為難。」

  又低了一低聲音道:「我的大嫂!那槍子兒,可是無情的。若是真開起槍來,那可透著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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