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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竹戰只攻心全域善敗 錢魔能作祟徹夜無眠(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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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三玄有一句話待說,吸了一口氣,就笑著忍回去了。他嘴裡雖不說,走回房去,心裡自是暗喜。沈大娘裝著要睡,早早的關了北屋子門,這才到鳳喜屋子裡來將鈔票細細的點了五次,共是七百二十元。沈大娘一屁股坐在床上,拉著鳳喜的手,微笑著低聲道:「孩子!咱們今年這運氣可不算壞啊!湊上樊大爺留下的錢,這就是上千數了。要照著放印子錢那樣的盤法,過個周年半載,咱們就可以過個半輩子了。」 鳳喜聽了,也是不住的微笑。到了睡覺的時候,在枕頭上還不住的盤算那一注子鈔票,應該怎樣花去;若是放在家裡,錢太多了,怕出什麼亂子;要存到銀行裡去,向來又沒有經歷過,不知道是怎麼一個手續。要是照母親的話,放印子錢,好是好,自己家裡,也借過印子錢用的,借人家三十塊錢,作為銅子一百吊,每三天還本利十吊,兩個月還清,整整是個對倍,母親還一回錢,背地裡就咒人家一次,總說他吃一個死一個;自己散起印子錢來,人家又不是一樣的咒駡嗎?想了大半晚上,也不曾想一個辦法。有了這多鈔票,一點好處沒有得到,倒弄得大半晚沒有睡好。 次日清晨,一覺醒來,連忙就拿了鑰匙去開小箱子,一見鈔票還是整卷的塞在箱子犄角上,這才放了心。沈大娘一腳踏進房來,張著大嘴,輕輕的問道:「你幹什麼?」 鳳喜笑道:「我作了一個惡夢。」 說了將手向沈三玄的屋子一指道:「夢到那個人,把錢搶去了。我和他奪來著,奪了一身的汗。你摸摸我的脊樑。」 沈大娘笑道:「我也是鬧了一晚上的夢。別提了,鬧得酒鬼知道了,可真是個麻煩。」 她母女二人,這樣的提防沈三玄,但是沈三玄一早起來,就出門去了。到晚半天他才回家。一見著鳳喜,就拱了拱手道:「恭喜你發了一個小財呀。我勸你去,這事沒有錯吧!」 鳳喜道:「我發了什麼財?有錢打天上掉下來嗎?」 沈三玄笑道:「雖然不能打天上掉下來,反正也來得很便宜。昨晚在尚家打牌,你贏了好幾百塊錢,那不算發個小財嗎?反正我又不想分你一文半文,瞞著我作什麼?我剛才到尚公館去,遇到那黃副官,他全對我說了,還會假嗎?他說了呢,尚太太今天晚上在第一舞臺包了個大廂,要請你去聽戲,讓我回來先說一聲,大概等一會就要派汽車來接你了。」 鳳喜因道:「我贏是贏了一點款子,可是借了雅琴姐兩三百塊,還沒有還她呢。」 沈三玄連連將手搖著道:「這個我管不著,我是問你聽戲不聽戲?」 鳳喜猶豫著,一時卻沒有答應出來。因見沈大娘在自己屋子裡,便退到屋子裡問她道:「媽!你說我去還是不去呢?要是去的話,一定還有尚師長劉將軍在內,老和爺們在一處,可有些不便;況且是晚晌,得夜深才能回來。要是不去,雅琴待我真不錯;況且今天又是為我包的廂,我硬要掃了人家面子,可是怪不好意思的。」 她說著這話,眉毛皺了多深。沈大娘道:「這也不要什麼緊,愁得兩道眉毛拴疙瘩作什麼?你就坐了他們的車子到戲館子去走一趟,看一兩出戲,早早的回家來就是了。」 沈三玄在外面屋子裡聽到這話,一拍手跳了起來道:「這不結了,有尚太太陪在一塊兒,原車子來,原車子去,要什麼緊。掇飾掇飾換了衣服等著吧。汽車一來,這就好走。」 鳳喜雖覺得他這話有點偏於奉承,但是真去坐著包廂聽戲,可不能不修飾一番。因此撲了一撲粉,又換了一件自己認為最得意的英綠紡綢旗衫。因為家樹在北京的時候,說她已經夠豔麗的了。衣服寧可清淡些,而況一個作女學生的人,也不宜穿得太華麗了,所以在鳳喜許多新裝項下,這一件衣服,卻是上品。鳳喜換了衣服,恰好尚師長派來接客的汽車,也就剛剛開到。押汽車的護兵已經熟了,敲了門進來,就在院子裡叫道:「沈太太!我們太太派車子來接小姐了。」 沈大娘從來不曾經人叫過太太,在屋子裡聽到這聲太太,立刻笑了起來道:「好好!請你們等一等吧。」 兩個護兵答應了一聲是,沈大娘於是笑著對鳳喜道:「人家真太客氣了,你就走吧。」 鳳喜笑著出了門,沈大娘本想送出去的,繼而一想,那護兵都叫了我是太太,自己可不要太看不起自己了。哪有一個太太,黑夜到大門口來關門的。因此只在屋子裡叫一聲早些回來吧。鳳喜正自高興,一直上汽車去,也沒有理會她那句話。 這汽車一直開到第一舞臺門口,另有兩個護兵站了等候,一見鳳喜從汽車上下來,就上前叫著小姐,在前引路。二門邊戲館子裡的守門與驗票人,共有七八個,見著鳳喜前後有四個掛盒子炮的。都退後一步,閃在兩旁,一齊鞠著躬。還有兩個人說:「小姐,你來啦?」 鳳喜怕他們會看出不是真小姐來,就挺著胸脯子,並不理會他們,然後走了進去。到了包廂裡,果然是尚師長夫婦,和劉將軍在那裡。這是一個大包廂,前面一排椅子,可以坐四個人。鳳喜一進來,他們都站起來讓坐。一眼看見劉將軍坐在北頭,正中空了一把椅子,是緊挨著他的,分明這就是虛席以待的了。本當不坐,下手一把椅子卻是雅琴坐的,她早是將身子一側,把空椅子移了一移,笑道:「我們一塊兒坐著談談吧。」 鳳喜雖看到身後有四張椅子,正站著一個侍女,兩個女僕,自己決不能與她們為伍,只得含著笑坐下來。剛一落座,劉將軍便斟了一杯茶,雙手遞到她面前欄幹扶板上,還笑著叫了一聲沈小姐喝茶。接上,又把碟子裡的瓜子花生糖陳皮梅水果之類,不住的抓著向面前遞送。鳳喜只能說著不要客氣,可沒有法子禁止他。 這個時候,臺上正演的是一出《三擊掌》,一個蒼髯老生呆坐著聽,一個穿了宮服的旦角,慢慢兒的唱,一點引不起觀客的興趣。因之滿戲園子裡,只聽到一種哄隆哄隆鬧蚊子的聲浪。先是多數人說話,後來聽不見唱戲,索興大家都說話。劉將軍也就向著鳳喜談話,問她在哪家學校,學校裡有些什麼功課?由學校裡,又少不得問到家裡。 劉將軍聽她說只有一個叔叔,閑在家裡,便問從前他幹什麼的呢?鳳喜想要說明,怕人家看不起,紅著臉,只說了一句是作生意;劉將軍也就笑了。鳳喜越覺得不好意思,就回轉頭來和雅琴說話。只見她項脖上掛了一串珠圈,在那雪青綢衫上,直垂到胸脯前,卻陪襯得很明顯,因此笑問道:「這珠子買多少錢啦?」 她問時,心裡也想著,曾見人在洋貨鋪裡買的,不過是幾毛錢罷了。她的雖好,大概也不過一兩塊錢。心裡正自盤算著,可不敢問出來。不料雅琴答覆著道:「這個真倒是真的,珠子不很大,是一千二百塊錢買的。」 鳳喜不覺心裡一跳,複又問一聲道:「多少錢啊?」 雅琴道:「一千二百塊錢買的。貴了嗎?有人說只值八九百塊錢呢。」 鳳喜將手托了珠圈,偏著頭做出鑒賞的樣子,笑道:「也值呢!前些時我看過一副不如這個的,還賣這樣的價錢呢。」 只在這時,鳳喜索性看了看雅琴穿的衣服,只覺那料子又細又亮,可是不知道這個該叫什麼名字。再看那料子上,全用了白色絲線,繡著各種白鶴,各有各式的樣子,兩隻袖口和衣襟的底擺,卻又繡了浪紋與水藻,都是綠白的絲線配成的,這一比自己一件鸚綠的半新紡綢旗衫,清雅都是一樣,然而自己一方,未免顯著單調與寒酸起來。估量著這種衣料,又不知道要值一百八十,自己不要瞎問給人笑話。於是就把詞鋒移到看戲上去,問唱的戲是什麼意思?戲詞是怎樣?雅琴望著劉將軍,將嘴一努,笑道:「哪!你問他,他是個老戲迷,大概十出戲,他就能懂九出。」 鳳喜自從昨日劉將軍放一牌清一色他和了,就覺得和這人說話有點不便。但是人家總是一味的客氣,怎能置之不理?他滔滔不絕的說著,鳳喜也只好帶一點笑容,半晌答應一句很簡單的話。大家正將戲看得有趣,那尚師長忽然將眉毛連皺了幾皺,因道:「這戲館子裡空氣真壞,我頭暈得天旋地轉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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