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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狼子攀龍貪財翻妙舌 蘭閨藏鳳炫富蓄機心(3)


  沈三玄由屋子裡走了出來,笑嘻嘻的道:「我真不是損你。你看,今天這院子掃得乾淨嗎?」

  鳳喜微微一笑道:「乾淨。」

  說時,她已端了水走進房去。沈三玄在院子裡槐樹底下徘徊了一陣,等著鳳喜出來。

  半晌,還在裡面,自己轉過槐樹那邊去,嘩啦一聲,一盆洗臉水,由身後潑了過來,一件藍竹布大褂,濕了大半截。鳳喜站在房門口,手裡拿著空洗臉盆,連連叫著糟糕。沈三玄道:「還好!沒潑著上身,這件大褂,反正是要洗的。」

  鳳喜見他並不生氣,笑道:「我回回潑水,都是這樣,站在門口,望槐樹底下一潑,哪一回也沒事;可不知道今天你會站在這裡,你快脫下來,讓我給你洗一洗吧。」

  沈三玄道:「我也不等著穿,忙什麼。我不是聽到你說,要到尚師長家裡去嗎?」

  鳳喜道:「是你回來要我們去的,怎麼倒說是聽到我說的呢?」

  沈三玄道:「消息是我帶來的,可是去不去,那在乎你。我聽到你准去,是嗎?姊妹家裡,也應該來往來往,將來……」

  鳳喜道:「唉!你淋了一身的水,趕快去換衣服吧,何必站在這裡廢話。」

  沈三玄讓鳳喜一逼,無可再說了,只得走回房去,將衣服換下。等到衣服換了,再出來時,鳳喜已經進房去了。於是裝著抽煙找取火兒,走到北屋子裡來,隔著門問道:「侄姑娘!我要不要給黃副官通個電話?」

  鳳喜迎了出來道:「哪個什麼黃副官?有什麼事要通電話?」

  沈三玄笑道:「你怎麼忘了,不是到尚家去嗎?」

  鳳喜道:「你怎麼老蘑菇!(舊京土語,謂糾纏不清之事或人也。)我不去了。」

  說著手一掀門簾子,卷過了頭,身子一轉,便進房去了。沈三玄看她身子突然一掉,頭上剪的短髮,就是一旋,仿佛是僵著脖子進去了。他心裡蔔通一跳,要安慰兩句是不敢;不安慰兩句,又怕事情要決裂,站在屋子中間,只管抽煙卷。半晌,才說道:「我沒有敢麻煩呀,我只說了一句,你就生氣了。」

  鳳喜道:「早上我還沒起來,就聽見你問媽了。你想巴結闊人,讓我給你去作引線,是不是?憑你這樣一說,我要不去了,看你怎麼樣?」

  沈三玄不敢作聲,溜到自己屋子裡去了。

  到了吃午飯的時候,沈三玄一看鳳喜的臉色,已經和平常一樣,這才從從容容的對沈大娘道:「你下午要出去的話,你就出去吧。我在家看一天的家得了。」

  沈大娘口裡正吃著飯,就只對他搖了一搖頭,沈三玄道;「那尚太太就只說了要大姑娘去,要不然,你也可以跟了去;可是話又說回來了,以後彼此走熟了,來往自然可以隨便。」

  他說話,手裡捧著筷子碗,下巴直伸到碗中心,向對面坐的鳳喜望著。鳳喜卻不理會,只是吃她的飯。

  沈三玄將筷子一下一下的扒著飯,卻微微一笑,沈大娘看了一看,也沒有理會他。沈三玄只得笑道:「我這人還是這樣的脾氣,人家有什麼事沒有辦了,我只同人家著急。大姑娘到底去不去?應該決定一下。過一會子,人家的汽車也來了,可是依著我說,哪怕去一會兒,就回來哩,那都不要緊;可是敷衍面子,總得去一趟,原車子回來,要不了多少時候,至多一點鐘罷了!」

  說到這裡,鳳喜已是先吃完了飯,就放下了碗,先進去了。沈三玄輕輕的道:「大嫂你可別讓她不去。」

  沈大娘道:「你真貧。」

  說著,將筷子一按,拍的一聲響,左手將碗放在桌上,又向中間一推,她雖沒有說什麼,好像一肚子不高興,都在這一按一推上,完全表示出來。沈三玄一人自笑起來道:「我是好意,不願我說,我就不說。」

  他只說了這句話,也就只管低頭吃飯。往常一放下飯碗,他就要出門去的,今天他吃過飯之後,卻只是銜了一根煙捲,不停的在院子裡閒步。

  到了兩點鐘,門口一陣汽車響,他心裡就是一跳。出去開門一看,正是尚宅派來的汽車。車子上先跳下兩位掛盒子炮的武裝兵士來,沈三玄笑著點了點頭道:「二位不是黃副官派來接沈姑娘的嗎?她就是我侄女,黃副官和我是至好的朋友。」

  於是把那兩位兵士,請到自己屋子裡待著,悄悄的走到北屋子裡去,對沈大娘道:「怎麼辦?汽車來了。」

  沈大娘道:「你侄女兒她鬧蹩扭,她不肯去哩。」

  沈三玄一聽這話慌了,連道:「不成,那可不成。」

  沈大娘道:「她不願去,我也沒法子。不成又怎麼樣呢?」

  沈三玄皺了雙眉,脖子一軟,腦袋歪著偏到肩上,向著沈大娘笑道:「你何必和我為難,你叫她去吧。兩個大兵,在我屋子裡待著,他們身上,都帶著傢伙,我真有些怕。」

  說話時,活現出那可憐的樣子,給沈大娘連連作了幾個揖。

  沈大娘笑道:「我瞧你今天為了這事,真出了一身汗。」

  沈三玄還要說時,只見鳳喜換了衣履出來,正是要出門的樣子,因問道:「要不要讓那兩個大兵喝一碗水呢?」

  鳳喜道:「你先是怕我不去,我要去了,你又要和人家客氣。」

  沈三玄笑著向外面一跑, 口裡連道:「開車開車,這就走了。」

  他走忙了,後腳忘了跨門檻,撲咚一聲,摔了個蛙翻白出闊。他也顧不了許多,爬了起來,就向自己屋子裡跑,對著那兩個兵,連連作揖道:「勞駕久等,我侄女姑娘出來了。」

  兩個護兵,一路走出去,見鳳喜長衫革履,料著就是要接的那人了。便齊齊的走上前,和鳳喜行了個舉手軍禮。鳳喜向來見了大兵就有三分害怕,不料今天見了大兵,倒大模大樣的,受他倆的敬禮,心下不由得就是一陣歡喜。兩個大兵在前引路,只一出大門,早有一個兵搶上前一步,給她開了汽車門。鳳喜坐上汽車,汽車兩邊,一邊站著一個兵,於是風馳電掣,開向尚宅來。

  鳳喜坐在車上,不由得前後左右,看了個不歇。見路上的行人,對於這車子,都非常注意。心想他們的意思,見我坐了帶著護兵的汽車,那還不會猜我是闊人家裡的眷屬嗎?車子到了尚家,兩個護兵,一個搶進門去報信,一個就來開車門。鳳喜下了車子,便見有兩個穿得齊整一點的老媽子,笑嘻嘻的同叫了一聲沈小姐,接上蹲著身子請了一個安。一個道:「你請吧。我們太太等著哩!」

  鳳喜也不知道如何答覆是好,只是用鼻子哼著應了一聲,老媽子帶她順著走廊,走過兩道金碧輝煌的院落,到了第三進,只見高臺階上一個渾身羅綺的少婦,扶著一個十二三歲的女孩,楊柳臨風的一般,站在那裡,卻是笑嘻嘻的,先微微的點了一點頭。那不是別人,正是從前唱大鼓書現在作師長太太的雅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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