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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頰有殘脂風流嫌著跡 手加約指心事證無言(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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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樹果然拿著鏡子一照,不由得臉上通紅,一直紅到耳朵後邊去。陶太太笑道:「是什麼印子呢?你說你說。」 頓了一頓,家樹已經有了辦法了,便笑道:「我說是什麼事情,原來是這些紅墨水點,這有什麼奇怪。大概是我寫字的時候,沾染到臉上去了的。」 伯和道:「墨水瓶子上的水,至多是染在手上,怎麼會染到臉上去?」 家樹道:「既然可以沾染到手上,自然可以由手上染到臉上。」 伯和道:「這道理也很通的,但不知你手上的紅墨水,還留著沒有?」 這一句話,把家樹提醒了,笑道:「真是不巧,手上的紅印,我已經擦去了,現在只留著臉上的。」 伯和聽到,只管笑了起來,正有一句什麼話,待要說出,陶太太坐在對面,只管搖著頭;伯和明白他太太的意思,就不向下說了。 家樹放下飯碗趕忙就跑回自己屋子裡,將鏡子一照,這正是幾塊鮮紅的印,用手指一擦,沾得很緊,並磨擦不掉。劉福打了洗臉水來,家樹一隻手掩住了臉,卻滿屋子去找肥皂。劉福道:「表少爺找什麼?臉上破了皮,要找橡皮膏嗎?」 家樹笑了一笑道:「是的,你出去吧,兩個人在這裡,我心裡很亂,更不容易去找了。」 劉福放下水,只好走了。家樹找到肥皂,對了鏡子洗臉,正將那幾塊紅印擦著;陶太太一個親信的女僕王媽,卻用手端著一個瓷器茶杯進來。她笑道:「表少爺!我們太太叫我送了一杯醋來。她說,胭脂沾在肉上,若是洗不掉的話,用點醋擦擦,自然會掉了。」 家樹聽了這話,半晌沒有個理會處。這王媽二十多歲的人,頭髮老是梳得光溜溜的,圓圓的臉兒,老是抹著粉,向來作上房事,見男子就不好意思,現在奉了太太的命,送這東西來,很是不尷尬。家樹又害臊不肯說什麼,她也就一扭走了。家樹好容易把胭脂擦掉了,倒不好意思再出去了。反正是天色不早,就睡覺了。 到了次日吃早飯,兀自不好意思。所幸伯和夫婦對這事一字也不提,不過陶太太有點微笑而已。吃過了飯,便揣想到鳳喜家裡正在搬家,本想去看看,又怕引起伯和夫妻的疑心,只得拿了一本書,隨便在屋裡看。心裡有事,看書是看不下去的。又坐在書案邊,寫了幾封信,挨到下午,又想鳳喜的新房子,一定佈置完事了,最好是這個時候去看看,他們如有佈置不妥當之處,可以立刻糾正過來。不過看表兄表嫂的意思,對於我幾乎是寸步留意,一出門,回來不免又是一番猜疑。自己又害臊,鎮定不住,還是不去吧。 自己給自己這樣難題作,到黃昏將近的時候,屋角上放過來的一線太陽,斜照在東邊白粉牆上,紫藤花架的上半截,仿佛淡抹著一層金漆;至於花架下半截,又是陰沉沉的,羅列在地下的許多盆景,是剛剛由噴水壺噴過了水,顯著分外的幽媚;同時並發出一種清芬之氣。家樹就在走廊下,兩根朱紅柱子下面,不住的來往徘徊。劉福由外面走了進來,便問道:「表少爺!今天為什麼不出門了。」 家樹笑著點了點頭,沒有說什麼;心裡立刻想起來,是啊!我是天天出門去一趟的,因為昨天晚上,發現了臉上的脂印,今天就不出去,這痕跡越是分明了,索性照常的出去,毫不在乎,倒也讓他們看不出所以然來。因此又換了衣服戴上帽子,向鳳喜新搬的地方而來。 這是家樹看好了的房子,乃是一所獨門獨院的小房子。正北兩明一暗,一間作了沈大娘的臥室,一間作了鳳喜的臥室;還空出正中的屋子作鳳喜的書房。外面兩間東西廂房,一間住了沈三玄,一間作廚房,正是一點也不擠窄。院子裡有兩棵屋簷般高的槐樹,這個時候,正好新出的嫩綠葉子,鋪滿了全樹,映著地下都是綠色的;有幾枝上,露著一兩球新開的白花,還透著一股香氣。這胡同出去,就是一條大街。相距不遠,便有一個女子職業學校。鳳喜已經是在這裡報名納費了。現在家樹到了這裡,一看門外,一帶白牆,牆頭上冒出一叢綠樹葉子來,朱漆的兩扇小門,在白牆中間閉著,看去倒真有幾分意思。 家樹一敲門,聽到門裡邊卜通蔔通一陣腳步響,開開門來,鳳喜笑嘻嘻的站著。家樹道:「你不知道我今天會來吧!」 鳳喜道:「一打門,我就知道是你,所以自己來開門。昨天我叫你擦一把臉再走,為什麼不理?」 家樹笑道:「我不埋怨你,你還埋怨我嗎?你為什麼嘴上擦著那許多胭脂呢?」 鳳喜不等他說完,抽身就向裡走。家樹也就跟著走了進去。沈大娘在北屋子裡迎了出來笑道:「你們什麼事兒這樣樂,在外面就樂了進來?」 家樹道:「你們搬了房子,我該道喜呀,為什麼不樂呢?」 說著話,走進北屋子裡來,果然佈置一新。沈大娘卻毫不遲疑的,將右邊的門簾子,一隻手高高舉起,意思是讓家樹進去。他也未嘗考慮,就進去了。 屋子裡裱糊得雪亮,正如鳳喜昨天所說,是一房白漆家具:上面一張假鐵床,也是用白漆漆了,被褥都也是白布的。只是上面覆了一床小紅絨毯子。家樹笑道:「既然都是白的,為什麼這毯子又是紅的哩?」 沈大娘笑道:「年輕輕兒的,哪有不愛個紅兒綠兒的哩。這裡頭我還有點別的意思,你這樣一個聰明人,不應該不知道。」 家樹道:「我這人太笨,非你告訴我,我是不懂的。你說,這裡頭還有什麼問題?」 沈大娘正待要說,鳳喜一路從外面屋子裡嚷了進來,說道:「媽!你別說。」 沈大娘見她進來,就放下門簾子來走了。鳳喜道:「你看看,這屋子乾淨不乾淨?」 家樹笑道:「你太舒服了。你現在一個人住一間屋子,一個人睡一張床,比從前有天淵之別了。你要怎樣的謝我呢?」 鳳喜低了頭,整理床上被單,笑著道:「現在睡這樣的小木床,也沒有什麼特別,將來等你送了我的大銅床,我再來謝你吧。」 家樹道:「那倒也容易。不過『特別』兩個字,我有點不懂。睡了銅床,又怎樣特別呢?」 鳳喜道:「那有什麼不懂。不過是舒服罷了;你不許再往下說,你再要往下說,我就惱了。」 跟著家樹又抿嘴一笑。家樹向壁上四周看了一看,笑道:「裱糊得倒是乾淨,但是光突突的也不好,等我給你找點東西陳設陳設吧。」 鳳喜道:「我只要一樣,別的都由你去辦。」 家樹道:「要一樣什麼,要多少錢辦呢?」 鳳喜道:「你這話說的真該打,難道我除了花錢的事,就不和你開口要的嗎?」 家樹笑道:「我誤會了,以為你要買什麼值錢的古玩字畫,並不是說你要錢。」 鳳喜道:「古玩字畫,哪兒比得上。這東西只有你有;不知道你肯賞光不肯賞光。」 家樹道:「只有我有的,這是什麼東西呢?我倒想不起來。等我猜猜。」 家樹兩手向著胸前一環抱,偏著頭正待要思索,鳳喜笑道:「不要瞎猜,我告訴你吧。我看見有幾個姐妹們,她們的屋子裡,都排著一架放大的相片,我想要你一張大相片在這屋子裡掛著,成不成?」 家樹萬不料她鄭重的說出來,卻是這樣一件事,笑道:「我不知道你說的是什麼東西,原來是要我一張相片,有有有。」 鳳喜笑道:「從前在水車胡同住著,我不敢和你要。那樣的髒屋子,掛著你的相片,連我心裡也不安。現在搬到這兒來,乾淨是乾淨多了,一半也可以說是你的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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