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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顛倒神思書中藏倩影 纏綿情話林外步朝曦(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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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樹道:「你何以知道他住在後門,看見他們搬的嗎?」 說到這裡,陶太太忽然由屋子裡走出來,連忙把話來扯開。問家樹道:「表弟什麼時候回來的?在外面吃過飯嗎?我這裡有乳油蛋糕,玫瑰餅乾,要不要吃一點?」 家樹道:「我吃了飯,點心吃不下了。」 陶太太一面說話, 一面就把眼光對伯和渾身上下望了一望,伯和似乎覺悟過來了,便也進房去取了一根雪茄來抽著,也不知在哪裡掏了一本書來,便斜躺在沙發上抽煙看書。家樹雖然很惦記關壽峰,無如伯和說話, 總要牽涉到關大姑娘身上去,犯著很大的嫌疑,只得默然無語,自走開了。不過心裡就起了一個很大的疑問,關家搬走了,連自己都不知道,伯和何以知道他搬到後門去了?這事若果是真,必然是劉福報告的,回頭我倒要盤問盤問他。當日且擱在心裡。 到了次日早上,伯和是上衙門去了。陶太太又因為晚上鬧了一宿的跳舞,睡著還沒有起來;兩個小孩子,有老媽子陪著,送到幼稚園裡去了。因此上房裡面,倒很沉靜。 家樹起床之後,除了漱洗,接上便是拿了一疊報,在沙發上看。這是老規矩,當在看報的時候,劉福便會送一碟餅乾,一杯牛乳來。陶家是帶點歐化的人家,早上雖不正式開早茶,牛乳咖啡一類的東西,是少不了的。一會,送了早點進來,家樹就笑道:「劉福,你在這兒多少年了?事情倒辦得很有秩序。」 劉福聽了這句話,心裡不由得一陣歡喜,笑道:「年數不少了,有六七年了。」 家樹道:「你就是專管上房裡這些事吧?」 劉福道:「可不是,忙倒是不忙,就是一天到晚都抽不開身來。」 家樹道:「還好,大爺還只有一個太太,若是討了姨太太,事情就要多許多了。」 劉福笑道:「照我們大爺的意思,早就要討了,可大奶奶很精明,這件事不好辦。」 家樹笑道:「也不算精明,我看你們大爺,就有不少女朋友。」 劉福道:「女朋友要什麼緊,我們大奶奶也有不少男朋友呢!」 家樹道:「大奶奶的朋友,是真正的朋友,那沒關係。你們大爺的女朋友,我在跳舞場上會過的,像妖精一樣,可就不大妥當。你大爺的事情,我是知道,專門留心女子身上的事,好比我打算跟著那關壽峰想學一點武術,這也沒有什麼可注意的價值。他因為關家有個姑娘,就老提到她,常說關家搬到後門去住了,叫我找她去,你看好笑不好笑?」 劉福聽了這話,臉上似乎有些不自在的樣子。家樹道:「搬到後門去了,他怎麼會知道?大概又是你給你們大爺調查得來的。」 劉福也不知道自己主人翁是怎樣說的,倒不敢一味狡賴,便道:「我原來也不知道,因為有一次有事到後門去,碰著那關家老頭,他說搬到那兒去了。究竟住在哪兒,我也不知道。」 家樹看那種情形,就料到關家搬家,和他多少有些關係。也不知道如何把個憨老頭子氣走了,心裡很過意不去,不過他們老疑惑我認識那老頭子,是別有用意,我倒不必去犯這個嫌疑。明白到此,也就不必向下追問,當時依然談些別的閒話,將這事遮蓋過去。 吃過午飯,心想這一些時候玩夠了,從今天起,應該把幾樣重要功課趁閑理一理,於是找了兩本書,對著窗戶,就在桌上隨便看。看不到三頁,有個聽差來說:「有電話來了,請表少爺說話。」 他是大門口的聽差,家樹就知道是前面小客堂裡的電話機說話,走到前面去接電話。說話的是個婦人聲音,自稱姓沈。家樹一聽倒愣住了,哪裡認識這樣一個姓沈的?後來她說我們姑娘今天到先農壇一家茶社裡去唱,您沒有事,可以來喝碗茶。家樹這才明白了,是鳳喜的母親沈大娘打來的電話。便問在哪家茶社裡;她說,記不著字號,您要去,總可以找著的。家樹便答應了一個「來」字,將電話掛上了。 回到屋子裡去想了一想,鳳喜已經到茶社裡去唱大鼓了,這茶社裡,究竟像個局面,不是外壇鐘樓下那樣難堪,她今天新到茶社,我必得去看看。這樣一計算,剛才攤出來的書本,又沒有法子往下看了。好容易捺下性子來看書,沒有看到三頁,怎麼又要走,還是看書吧!因此把剛才的念頭拋開,還是坐定了看書。 說也奇怪,眼睛對著書上,心裡只管把鳳喜唱大鼓的情形,和自己談話的那種態度,慢慢的一樣一樣想起,仿佛那個人的聲音笑貌,就在面前。自己先還看著書,以後不看書了。手壓住了書。頭偏著,眼光由玻璃窗內,直射到玻璃窗外。玻璃窗外,原是朱漆的圓柱,彩畫的屋簷,綠油油的葡萄架。然而他的眼光,卻一樣也不曾看到,只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小姑娘,穿了淡藍竹布的長衫,雪白的臉兒,漆黑的髮辮,清清楚楚,齊齊整整的,對了他有說有笑。腦筋裡有了這一個幻影,記起那張相片,便去挪來看。 當時收起那張相片的時候,是夾在一本西裝書裡,可是夾在哪一本西裝書裡,當時又沒有注意,現在尋起來,只得把橫桌上擺好了的書,一本一本提出來抖一抖,以為這樣找,總可以找出來的。不料把書一齊抖完了,也不見相片落下去;剛才分明夾在書裡的,怎麼一會兒又找不著了?今天也不知道為了什麼,老是心猿意馬,作事飄飄忽忽的,只這一張相片,今天就找了兩次,真是莫明其妙。 於是坐在椅子上出了一會神,細想究竟放在哪裡,想來想去,一點不錯,還是夾在那西裝書裡。因此站起來在屋子裡踱來踱去,以便想起是如何拿書,如何夾起,偶然走到外邊屋子裡,看見躺椅邊短幾上,放了一本綠殼子的西裝書,恍然大悟,原是放在這本書裡的。當時根本上就沒有拿到裡邊屋子裡去,自己拼命的在裡邊屋裡找,豈不可笑嗎?在書裡將相片取出,就靠在沙發上一看,把剛才一陣忙亂的苦惱,都已解除無遺。看見這相,含笑相視,就有一股喜氣迎人。心想:她由鐘樓的露天下,升到茶社裡去賣唱,總算升一級了;今天是第一次,我不能不去看看。這樣一想,便不能在家再坐了。在箱子裡拿了一些零碎錢,雇了車,一直到先農壇去。 這一天,先農壇的遊人最多,柏樹林子下,到處都是茶棚茶館,家樹處處留意,都沒有找著鳳喜,一直快到後壇了,那紅牆邊,支了兩塊蘆席篷,篷外有個大茶壺爐子,放在一張破桌上燒水,過來一點,放了有上十張桌子,蒙了半舊的白布,隨配著幾張舊籐椅,都放在柏樹蔭下。正北向,有兩張條桌,並在一處,桌上放了一把三弦子,桌子邊支著一個鼓架。 家樹一看,猜著莫非在這裡。所謂茶社,不過是個名,實在是茶攤子罷了。有株柏樹兜上,有一條二尺長的白布,上面寫了一行大字是「來遠樓茶社」。家樹看到不覺地笑了起來,不但不能來遠,這裡根本就沒有什麼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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