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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


  ▼第七回 盛會集名花都沉欲海 寒宵吊瘦月忽起疑雲

  卻說周秀峰收到黃小姐許多貴重的東西,還要和她要一樣。黃麗華只要他肯開口,決計不覺他需索得多的,便笑道:「只要我可以辦到的,我決計去辦。」

  周秀峰笑道:「你一定有現存的,用不著辦。」

  黃麗華道:「若是我有現存的,那更好辦,我馬上就拿來。」

  周秀峰笑道:「你說得這樣肯定,可不要後悔呀,你不是送了我一顆雞心,裏頭不是沒有東西可放嗎?我想做個不情之請,要你一張小照,嵌到裏面去,不知可以不可以?」

  黃麗華剛才說了的,這裏面只能嵌愛人的相片,現在他就是要她的相片,換言之,周秀峰表示著黃麗華是他的愛人了。黃麗華送那個雞心,本來是要引起周秀峰的注意,看他懂不懂,借此也可以試試他會不會裝進別人的相片。不料他馬上就把這謎底揭破,猜到心窩子裏去了。這決不能再含糊,錯掉這個千載一時的機會,便笑道:「像我們這樣的朋友,送一張相片,很不算一回事呀,為什麼你要如此鄭而重之地說。你等著,我去把相片拿來。」

  於是黃小姐很高興地跑進房去,也不過五分鐘的工夫,她兩手就持了七八張相片出來,大大小小,不一而足,她一齊放在桌上,卻挑了一張二寸的,拿給周秀峰看,說道:「這是一張新照得的,你看怎麼樣,我以為這張照得最好呢。」

  她這一句話,分明就是告訴他,這一張就可以放在雞心裏頭嵌著。周秀峰拿著在手上,做出很仔細看的樣子來,便笑道:「果然是這一張大小最合適,而且是最近照的,尤其是好,我決定用這張了。」

  他不再說做什麼用,也不說用在什麼上面最適合,只是含糊地說著。黃麗華也不表示知道做什麼用,也不說因為不知道而去問他的話,只是含著微笑。周秀峰將她送的東西,用兩條手絹包了,幾個盒子作一包,幾張相片又作一包,包完了,便笑問道:「老魏在樓下呢,我個人單獨受了這樣的重禮,可以讓他知道嗎?」

  黃麗華笑道:「朋友裏頭,交情自然有個厚薄的分別,讓他知道,也不要緊。但是魏先生是個喜歡說俏皮話的人,不讓他知道也好。」

  周秀峰一想,她先說的一層,是表示她文明,後說的一層,是覺得情物不能公開。這個女子,真是能面面都想得到的,便笑道:「那麼,我就不必去辭伯母,偷著回去得了。」

  黃麗華對於這個「偷」字,倒覺得有點刺耳,但是也不便指明,笑道:「朋友的交情,若不是有什麼變化的話,當然是越過越濃厚,其實也用不著瞞人,讓我的汽車送你回去吧。」

  周秀峰道:「我自己的車不拉我,也是放了空車回去。」

  黃麗華道:「坐著我的車子,回去快一點,不好嗎?你的車夫拉了空車回去,當然也比拉著人舒服。」

  周秀峰道:「我來了,幾乎每次都是你的車子送我回去,我很過意不去。」

  黃麗華笑道:「你太愛不過意了,不是我誇句海口,就是我買一輛車子送你,也不算什麼大人情,只是怕你不肯受。」

  周秀峰道:「我當然不能受,有了汽車,要車夫,要汽油,還要車房。這都不算,有了汽車,不能光是上課而已,還要天天吃大餐,聽戲,以至由東城到西城,由北城到南城,找闊人家去拜客,我到哪裏找這些陪襯呢?」

  黃麗華笑道:「據你這樣說,有汽車的人,都是墮落分子,人家有了汽車,還敢坐嗎?」

  周秀峰道:「汽車當然是一種交通利器,許多事忙的人,可以利用汽車節省奔走道路的時間。但是像我這黑板生涯的人,卻沒有坐汽車之必要。」

  黃麗華道:「說了半天,都不是正題,還是我叫車子來送你吧。」

  於是按著鈴,將聽差叫了來,告訴他,吩咐汽車送周先生回去,說著,向周秀峰微笑道:「我不送你下樓了,老魏遇到了,他又要取笑。」

  周秀峰手上提著兩包東西,道了一聲謝,出門上汽車而去。

  到了家裏,將黃麗華送的東西一樣一樣放在桌上來鑒賞,忽然看到桌上放了一張名片,乃是屈鶴鳴三個字。心想,這張名片自哪裏來的,我並不認識這樣一個人,大概是聽差將名片拿錯了。於是撿起名片,就向字紙簍裏一拋。他這張名片剛剛拋下去,聽差就推了門進來,說道:「周先生,有個姓屈的來拜訪,他說有要緊的事面談,今天沒有遇著,明天十二點鐘再來。」

  周秀峰道:「他真是來拜訪我的,這可奇怪了,我並不認識這個人呀。」

  聽差道:「我見他很是面生,也是這樣想,問他和周先生認識嗎,他說是最近認識的,是初次來拜訪呢。」

  周秀峰想起來了,哦了一聲道:「不錯,是最近認識的,我沒有留心,就把他忘了。他說了明天再來嗎?有什麼事呢?」

  聽差交代完畢,自去了。周秀峰再將名片從字紙簍裏撿起,又將反面看了一看,見上面印有「寓卷子胡同八號,原籍江蘇」字樣,這更無疑了,正是在咖啡館裏遇到的那位屈太太的丈夫,我並不要和他們做朋友,他為什麼一定要會我說話呢?是了,他的夫人,和玉子是手帕交。玉子的事,可以告訴他夫人,他又自然可以代表他夫人和我接洽。那麼,這次來,絕不是無故的,他既約了明天來,那麼,且在家裏等上一等,看他說些什麼。若是他來正是提到玉子婚姻問題的話,自己倒不能不先考量一番,然後才有法子答覆。

  想到這裏,將黃麗華送的一大包相片看了看,又到書櫥子裏去把上次與玉子合照的相片和玉子單人照的相片都看了看,將玉子的相片和黃麗華的相片比了比。黃麗華平常在家裏穿了華麗衣服,更有胭脂粉做臉上的附屬品,自然好看,現在上了鏡頭,印在紙上之後,顏色完全失了作用,全把本相露出來了,和玉子本來面目一比較,那就差得遠了。玉子雖然沒有什麼裝飾,然而那清秀的面龐,讓鏡子一照,更顯得眉目如畫。心想,俗言道「娶妻娶德,娶妾娶色」,然而娶妻又未嘗不應娶色。

  若說黃麗華對於德、色兩個字,似乎都沒有充分的合乎條件,玉子呢,出身貧寒,是很可以陶融的。自己這樣想著,要把黃麗華的相片嵌到雞心裏面去的計劃又完全推翻,只把玉子個人的照片立著供在桌上,用手扶了,遠遠地看,歎了一口氣,自言自語地道:「姓陳的姑娘,她是生長的地方不好,設若她也是個華僑的女兒,不又是什麼交際之花、美麗之後嗎?明天屈先生來了,我看他是怎樣開口,若是陳家竟先有這個意思,我馬上就可答應,成為事實了。這樣一來,玉子一步登天,自然歡喜若狂。黃麗華要得了這個消息,她見我和貧苦女郎結婚,又要氣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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