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張恨水 > 天上人間 | 上頁 下頁 |
| 五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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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子聽到,連忙出去時,她已經下了樓了。玉子回屋來,向竹子皺眉道:「都是你好吃,你瞧,碰到了熟人了。」 竹子手上拿著奶油蛋糕很匆忙地咬了一口,忙著連吃帶說道:「吃東西又不是見不得人的事,碰到熟人要什麼緊?吃東西還要做賊似的瞞著人嗎?要不,咱們回去請媽評評這個理。」 周秀峰拍著她的頭道:「千萬不要回去對你媽說,你在我面前評這個理就行了。據我看,這件事是你說對了,我替你姐姐向你賠禮!你要什麼東西,我買給你就是了。」 竹子將嘴向周秀峰一撇道:「狗拿耗子——多管閒事,我姐妹鬧彆扭,倒要你外人來賠禮。」 玉子笑道:「這孩子說話越說越膽大了,人家周先生這樣待你好,你還對人家說這樣重的話嗎?」 周秀峰牽著竹子一隻小手,用手輕輕地拍了兩下,笑道:「外人不是天生成的,有時也可以變作『內人』。」 玉子聽說眼皮一撩,向周秀峰微笑道:「你可別和她說笑話,她不知道輕重,真許她回家去瞎說的。」 竹子也拉了周秀峰的手跳了起來道:「周先生,只要你買東西給我,我回去就不說了,你看怎麼樣呢?」 周秀峰笑道:「當然,當然,我們大家合作。」 說時,向著玉子微笑。玉子今天這大半天什麼都感覺不到,只有他那一張微笑的面容始終掛在臉上,減除不下來。周秀峰向她一笑,她不是再加一度很深的笑,乃是臉上又帶著一度紅暈,這一種紅暈,在舊式的處女臉上,有一種說不出的美麗,因之周秀峰不時地笑著向她看去,越看得多,玉子就越害臊,所以在許多微笑之中,彼此增加了無限的情愛。增加是增加了,面前夾著一個竹子,話又是無可表白的,只好彼此心照了。 在這樣愉快的環境中,周秀峰忘了說走,玉子也忘了說走,還是竹子道:「也不知道你們倆撿到什麼好東西,老是樂,什麼時候了,過久了,回去不怕媽說你嗎?」 玉子這才向周秀峰笑道:「我們真要走了,先走一步了,你隨後再回去吧。」 周秀峰道:「就不一路走,也讓我送你們到大門口,好替你們雇車子。」 玉子微笑道:「難道我們這樣一對人,連雇車子都不會嗎?這個你就不必管了。」 說著,牽了竹子的手站了起來,一手似扶不扶地在周秀峰胳膊上按了一下道:「我們去了。」 說畢,又換上舊鞋子,匆匆忙忙地拉著竹子很快下樓。竹子抱了鞋匣子,連掉了兩回,埋怨道:「你跑什麼?怕人瞧見嗎?人早就瞧見了。」 玉子氣得瞪了她一眼,也沒有什麼可說的。 她姐妹二人坐車回到家裏,陳大娘正站在大門口向四處張望,一見她姊妹倆,便道:「你們哪裏來,真把我急壞了,你們恨不得把天橋都買了回來嗎?」 口裏說著,眼光可就望著竹子手裏提的鞋匣子。這一下子,玉子才恍然大悟,天橋鞋攤子上的鞋子,並沒有鞋匣子裝著賣的。玉子知道事情完全敗露了,正這樣想著,陳大娘走上前一步,就把竹子手上的鞋匣子拿到手裏,兩手捧著,顛了顛,板著臉問竹子道:「這是天橋買的鞋子嗎?」 竹子被她母親一問倒愣住了。玉子一見,連忙搶著道:「原來不是在天橋買的,是在鞋子店裏買的。」 陳大娘道:「鞋子店裏賣得多貴呀。」 玉子笑道:「這也該應我走運,在路上遇到了桂貞姐,她知道我買鞋,她說有一家熟鋪子,是她親戚,就拉著我到了一家店裏,給我們一人買了一雙鞋,一個錢也沒有花。她本來拉我到她家裏去玩玩的,我因為沒有對你說明,去得久了,怕你不願意,所以我們就回來了。你不信,問一問竹子就知道了。」 陳大娘也不作聲,將鞋匣子拿到屋子裏,連忙打開一看,呀了一聲道:「是這樣好的鞋子呀,她為什麼送這樣重的禮呢?」 玉子自到外面去了,好像沒有聽見。竹子當然是答應不出來這樣一個重大問題。因之,陳大娘只好悶在心裏,也就不問了。 這一天,玉子對著母親連說了幾次,馮桂貞這人不忘本,實在相待不錯,陳大娘道:「這樣子說,這鞋子倒真是她送的了。」 玉子道:「自然真是她送的,你想,我哪裏有這些錢買這樣好的鞋穿,我也沒有什麼東西謝她,她知道我窮,也用不著我謝。不過她今天要我到她家裏去,我硬回斷了,而今想起來,倒有些過意不去,明天我吃過飯,我得去敷衍一下子,您看好不好?」 陳大娘道:「你去就去吧,可別再拿人家的東西。」 玉子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把這一個問題就擱下不談。 到了次日,她也不再徵求母親的同意,吃過早飯,老老實實地就向屈太太馮桂貞家來。這日屈先生已是出門去了,馮桂貞新從了屈先生認識了幾個字,拿著一份日報,靠在躺椅上,把社會新聞看得正起勁。聽到院子裏有人叫了一聲「二姐」,連忙伸頭隔了玻璃一望,原來是玉子,便丟了報,直迎出院子來,執著她的手,向她渾身上下一看,笑道:「真俊呀,我真料不到你今天會到我家來。」 玉子和她一路走進屋來坐了,笑道:「你怎麼不知道我今天會來,昨天我不是和你說了,今天會來嗎?」 桂貞道:「那不過是一句應酬話罷了,我哪能就信以為真呢!」 說到這裏,將聲音低了道:「昨天我那樣一來,知道你是窘得很,一刻兒工夫,簡直是想不到話說。」 玉子臉上,先是一紅,立刻將顏色正了正道:「我今天來,正是為了昨天的事。」 說到這裏,面孔板不起來,卻又笑了。桂貞待要追著問一聲,老媽子卻送了茶來,玉子坐著,牽了牽衣襟,就不說了。 老媽子去後,桂貞手上捧了一杯茶,望著玉子出神,有一口沒一口地呷著。玉子原是要一口氣就說出來的,被老媽子一打扯,把這一口勇氣壓制回去了。加上桂貞這樣不住地向她臉上注視,她越是不好意思,只管將手整著衣襟,又拂拂衣襟上的灰,頭是低了下去,抬不起來了。無意中一抬頭,卻對桂貞微笑道:「你老看我做什麼?」 桂貞道:「我看你做什麼呢?我看你長得更俊了。」 玉子道:「你這一會兒工夫,連說這話兩次了,就算我長得俊,我又不會七十二般變化,怎麼忽然一會兒長得更俊哩。」 桂貞笑道:「我們也不用說那些廢話,若不是你長得更俊的話,怎麼會有昨天那一檔子事呢?老妹子呀,我們都是一樣的人,心眼也自然一樣,有什麼對我說明了,我還要助你一臂之力呢,為什麼死勁兒地瞞著呢?那麼,你今天這一趟,也來得太沒意思了。」 玉子道:「你完全猜錯了,我這回來,並不是要拜託你什麼,不過要把前天的事解說給你聽,怕您誤會了。」 桂貞道:「我誤會什麼?我問你,那位周先生是不是你的朋友?」 玉子頓了一頓,微笑答道:「街坊罷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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