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恨水 > 太平花 | 上頁 下頁
五〇


  李守白不說什麼,卻是一笑,不過自己像做了一件什麼虧心事一樣,始終坐在屋子裏面不好意思出來。一小時以後,二禿卻拿了一張名片進來對他道:「有兩個護兵站在大門口,說是他們的師長請李先生去說話。」他聽了,不由心裏一跳,這一定是那強師長還要來糾纏,真可謂倒霉已極。於是懶懶地伸手將名片接了過去,一看之後,不由得呀了一聲,原來這名片上的字,並不是強執忠,乃是王虎兩個字。

  這地方王老虎會來,那是出於意料之外的事了,便道:「王師長在哪裏,我要去見見他。」說著,找了帽子戴著,就走了出來。那兩個來請的衛兵,是常隨王老虎的,正認得李守白,就舉手行禮。等李守白和他們點點頭道:「王師長什麼時候來的?我知道了這個消息,歡喜得了不得。」

  衛兵道:「今天天亮到的,到了這裏,就派我們找李先生,好容易才找著。」

  說了話,一同走著,他們並不向村子裏人家走去,走出村子來,那斜坡上有兩棵高入雲霄的大樟樹,地面上圓圓的,有大片樹蔭裏地面上鋪了一張涼席,王老虎就和衣躺在席上。席上堆了兩個包裹,高高地枕了頭,席子外站了幾個武裝衛兵,還停了一輛汽車,草地上還放了許多水瓶、茶壺之類,看他的態度,卻是從容。他看見李守白到了,忽然跳將起來,迎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道:「李先生,你怎麼瘦了許多,這戰地上的辛苦,你有些受不了吧?」

  李守白道:「我病了兩天,昨天才好,剛才聽到師長來了,我歡喜不過,所以也不管受累不受累,就趕快來了。」

  王老虎笑道:「你猜不到我會到這地方來吧?」李守白笑著點點頭。

  王老虎自己倒了一杯茶,遞到李守白手上,然後兩手一拍道:「這裏強師長打了個電報給我,有好些事和我商量,電報打得文縐縐的,秘書念給我聽了,我不大清楚,我想著城裏到這兒又不算遠,自己跑了一趟就得了,我就說昨天下午要來。我手下那些人,都不夠種,都勸我不要來。我想,怕什麼,現在咱們說了一致對外,就一致對外,若是口裏說著,心裏還是你怕我,我怕你,那分明一致對外是假的。我想強師長幹過大事的,以後還要幹事啦,打電報你兄我弟地全有個商量,若是見了面,就要殺我,那還是個人嗎?以後誰相信他。我王老虎背後對人怎麼著,見了面也是怎麼著,我料著強師長不會幹我,就不會幹我,所以我昨天半夜裏帶了十幾個衛兵,就坐這輛大車來了。天亮見了強師長,他伸了大拇指,說我是個好的。他和我商量好幾件事,能答應的,我就答應了;不能答應的,對不住,當面我就給他碰回去。他倒說我很痛快,要和我拜把子,這時候,他有幾件公事要辦,我不擾他,聽說你在這裏,特意找著你來談談。」

  李守白自是高興得著一個機會。和他談話之後,才知道兩位巡閱使商量以後,嫌王虎是個草包,不能應付外交,立刻要把他調走。他滿腹牢騷亂罵了一陣兒。李守白不便多嘴只是微笑。正說著,只見來的那條路上,塵頭大起,一卷黑煙似的,由遠而近,飛奔到身邊來。乃至身邊,原來是強執忠帶了十幾名親隨,跑著來了。到了樹邊,強執忠首先滾鞍下馬走過來,和王老虎握著手道:「老大哥,對不住,少招待,特來奉陪。」李守白看他短小精悍的樣子,面黃無須,戴了軟腳眼鏡,兩隻閃閃有光的眼睛在玻璃片子裏轉動著,操了一口桂林官話,笑嘻嘻迎著王老虎。

  王老虎可是說的中州口音,他道:「強師長,你這話我明白了,到了這裏,你好像是東家,我們好像是客。你瞧瞧,我們這客人夠交朋友的了吧?永平這座城池我送給你。」說著,抱了拳頭向他拱拱手。

  強執忠聽了這話,臉上不免露出笑容,正有一句話要說,王老虎又道:「我可有句話要聲明一下,縣裏的地皮,讓我刮得可以了,老弟台,你接防以後,可要少來一點兒。」強執忠笑著,連說幾聲笑話。李守白因他的話過分粗魯,自也不免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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