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天門與念念喘|張恨水

南天門與念念喘

　　東峰下來，向對過走去，石壁歪曲著，長草塞了路，始而好像是很荒涼。朝南望，有一幢正在重修的道觀。面前有所石坊，上面大書三個字南天門，奇觀又在這裡了。由這裡的玉女宮進去，便是神妙台，乃是個平面的石峰，約莫有兩丈見方。這石峰下面，雲霧繚繞，略微看到一些深青色的影子，那是山谷，或者是叢林，都不好分辨，文言文裡，有下臨無地四個字的成語，若是借到這裡來用，卻也千真萬確。加之這個小小的峰頂，又是在一排山峰突出來的一小尖角，只覺那半空裡的風，呼呼的向著身上吹來。我經過了華山這些個險地，總也算是有些經驗的了，可是我只敢在石峰的中間站著，稍微前進一點，不但是我心房裡有些呼吸不靈，感到空虛，便是我這兩腿，也不懂什麼緣故，只管癱軟下來。這台叫著神妙，真個有些神妙了。

　　台的左邊，便是東峰的峰腳，右邊呢，是南峰的後背。這南峰之背，由天上直插到深崖下去，其陡險也不待言。那山背和這神妙台，卻隔了一條山溝，不知古來是什麼好事的人，卻由這裡架了一道雙板木橋，渡了過去。木橋底下，那是不能看的，看了只有發暈。然而這還不算，渡橋過去，就到了念念喘了。寫到這裡，得先解釋這個名字，據本地人說，念念喘，是陝西土話，害怕的意思。我想，念念，大概是說一呼一息之中的念頭，喘呢，就是喘氣了。解釋了這個名詞之後，這便可以寫這裡的形狀。它是在像城牆似的陡壁中間，橫插了若干根鐵梁，每根梁的距離，總有四五尺遠，在鐵梁上面，架著一塊其寬不到一尺的木板。木板裡面，石壁上也鑿有一條路，這一條路三個字，不是信筆寫的真正是一條。最寬不過一尺，窄處只有三四寸，和那木板共並起來，不能過二尺。木板底下，自然是空的，空到看不了下面有什麼。外面雖也有欄杆，那欄杆的直柱，也是相距四五尺一根，也決不能遮攔什麼。

　　石壁上原有鐵鍊，可是在半中間又斷了。在這個地方，看上面的石崖，抬頭應該掉下帽子，看下面的深壑，只有黑影，人扶了那城牆似的石壁，踏了這架空萬丈，其寬二尺，閃閃要斷的板橋，這是一種什麼境味？當時我看到，固然捏一把汗，事過半年，現在我提筆寫到，還是在悠然神往之下，兩腳發酸呢。念念喘，的確是念念喘。這念念喘的木橋棧道，約有四五十步，盡頭是朝元洞。因為我們不敢走那木橋，洞裡是什麼情形，不得而知，當時有和我同行的背夫一人，自告奮勇，扶著石壁去了。我們看見他鑽進石壁一個洞裡去，卻在這洞下三四丈低的石壁裡冒了出來。那裡有石樁，叫好漢樁，他拍了那樁幾下，表示他是好漢了。他回來說，洞裡有石桌石香爐，供得有三清像，下面那個洞，是由上面這個洞墜下去的。何以在那地方，會有這兩個洞，若說是人工做出來的，這人工可就不小了。

　　最可怪的是在這朝元洞上面，石壁之上，鑿有全真崖三個大字。那個地方，便是會扒壁的猴子，也沒地方可容手腳，更不用說鑿字，古來又沒有飛機，這鑿壁刻字的人，是怎樣的去動工的呢？再推想到這面前的棧道，最先要安排的是那幾根橫的鐵梁，人如是不能飛的話，在什麼地方走過去，又在什麼地方立腳，把這鐵梁插進石壁去？當然，我們不能相信老道們那些騙人的神話，料著當年佈置這處險景，總有個巧妙的施工法。若是我們的祖先，肯實實在在的，把這架高空萬丈的棧道工程寫下來告訴我們，這是一件很有價值的事。於此也可以看到我先民偉大的精神，並不讓現代西人的種種探險。然而我們的祖先，費了絕大的力量，自己不要功勞，把這筆帳情願寫在神仙名下，埋沒了我們先民的偉大不要緊，還要堅固後人的迷信心，這是一件可惜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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