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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四回 料理新篇斷剪京華夢 商量舊事來看蝴蝶圖(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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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篇文字發表了以後,轟動了全社會,凡是看報的人,沒有不把這件事當作有趣的問題來討論。跟著也有些人抓了那篇稿子的尾巴,繼續投了幾篇稿子到報上去登出來。周國粹看了這些文章,氣得肌肉抖顫。所幸太太不識中國字,不會說中國話。若是太太能看報,或老人家看了報,講了她懂得,這一場禍事,那還了得!心想自己對於知識階級,向來太少聯絡,不但是新聞界一方面而已。一個人在外面談交際,對於知識階級不能認識,那並不能算交際家,同時,自己也不能打入知識階級這一層壁壘去。這次,報上如此挖苦,當然也因為自己只是一個官僚而已。官僚在社會上,是人人願意罵的,只有挨駡,不能回駁,又何待於問?有了這回教訓,可以知道知識階級,有聯絡之必要了。他這樣一想,於是就找了幾個接近知識階級的同事,一同出名,請了幾回客。 第一次請的是些名流,第二次請的是些教育界的名人,第三次請的是出版界的人物。到了出版界,比較的就複雜些了,新的也有,舊的也有,闊人也有,穿藍布長衫的窮朋友也有。所以這一天請的人也不少,共有中國席面六桌之多。因為周太太知道他請客是含有作用的,為了給丈夫幫忙起見,也就照著外國的習慣,自己也出來陪客,把幾位女客也羅致到一處來談話。她這樣一來,不但把周國粹弄得窘極了,就是幾位女賓因為不懂外國話,沒有一個不窘的。周太太平常和中國人說話,不是周國粹給她當翻譯,就是請家裏一位教家庭課的女教授代理。這位女教授的法語,本來也不成,不過自在周家當先生以後,跟著學生說話,就學了不少的法國語。加上他們家裏完全是洋派,耳熏目染,自然而然的學了許多法國話,所以到了後來,勉強湊合著,還能給周太太幫一點口頭上的忙。這時,周國粹自己要正式的招待客,當然是很忙。便是那位女教授,她覺得這場盛會,她無法插腳,不曾前來。因此這位周太太,只是對著來賓點頭笑笑而已。 周國粹在一邊招待,一眼看見,想起太太是啞主人,在來賓之中,認識那位賈叔遙先生,他能說幾句法國話,就走上前一把握了他的手,笑著點了一點頭道:「我很冒昧,有一件事要借重你,不知道你能不能答應?」 賈叔遙料著是關於新聞方面的事就一口答應道:「可以可以,我決計幫忙。」 周國粹道:「那麼,請你陪著我太太談一會兒吧。今天來賓裏邊,能和她說話的很少,就請你坐過去吧。」 說著,握了賈叔遙的手,只管搖撼不定。 賈叔遙還不曾明瞭他的用意,果然就隨著他一路到周太太旁邊坐著。周國粹一介紹之下,賈叔遙為便利起見,首先就用法語和周太大說話。這一下子,真把周太太樂得什麼似的,萬萬不想周旋了這半天,居然得著用舌頭的機會了,便眉飛色舞地和他談起來。先說的是些客氣話,倒也無所謂,後來周太太要和其他的來賓談話,卻也煩賈叔遙來翻譯。這些來賓,偏又都是女賓,說起話未免都斯斯文文的。賈叔遙夾在中間傳話,說一句等一句,真是有些不耐煩。而且女賓是這樣得多,這一個說一句,那一個說一句,都要經賈叔遙嘴裏變化一回,其苦不堪言。其間只有一個女賓,態度卻十分沉重。除了偶然微笑一笑而外,卻並不說一句話。後來還是周太太問到她,她才很簡單地說了幾句。賈叔遙看在眼裏,倒很為注意,趁著一個空子,就和那女賓請教。她說是張梅仙,是一個中學校的教書匠。賈叔遙笑道:哦!是了,我很看過女士幾部著作,倒不料今日在這裏見面。周太太一看到賈叔遙有驚異的樣子,便問這是為什麼?賈叔遙便告訴她了。周太太笑著問有翻譯的本子沒有?很願看一看的。賈叔遙一問沒有翻譯的本子,就答覆她了。周太太倒真是肯低心下問,又問了一問,這書的內容是討論些什麼?這一問,賈叔遙翻譯了出來,不但自己感到了困難,就是張梅仙也覺得太囉嗦,無論一本什麼書,只要是出了版的,總有幾萬言。幾萬言裏面,當然也就有若干的議論,隨便說一句,那一定不對。若是一一詳細說出來,那要費多大的事情呢?因此不說什麼,且先笑了一笑。賈叔遙知道她有為難之處,就斗膽給她撒了一個謊,說是書的內容,一時怕說不完,今天密斯張回家去了,就可以將大概用英文寫一個提要,給周太太報告。因為她法語雖不好,究竟英文還可以。周太太聽說,這就很滿意了,張梅仙雖不知道賈叔遙說的是什麼,可是知道賈叔遙一定想了法子,給她解了圍,倒很是感謝。當時談了一會,就分別入席。 那周太太遇到一個女著作家,似乎很替女子爭光似的,一定拉了張梅仙同坐在附近。周國粹為了太太加入,請的便是西餐,也就不免男女雜座。周太太索性請賈叔遙坐到一處請他翻譯,真是忙極了。這一餐宴會起身,賈叔遙便深刻地印在腦筋裏。不過聊可解嘲的,就是新認識好幾位女友。這些女友之中,又要算這位張女士認識得最深,要交異性朋友,是真不如帶一點洋風味的容易接近了。自己這樣想著,剛才認為苦惱之處又不覺得忘了。那些女賓告辭,周太太少不得周旋一陣,他索性人情做到底,參雜在賓主間去翻譯。翻譯到張梅仙面前,因乘機問道:「密斯張的寓所在什麼地方?」 張梅仙以為是周太太問的話,也就老老實實地告訴了。將女賓的翻譯事務辦完,賈叔遙也就懶得再應酬,告辭而去,他今天心裏覺得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嘴角上自然地會露出一絲絲笑容來。 他離開了周宅,回到書局子裏去,那嘴角土的笑容,兀自不斷地露了出來。同屋子的梁寒山看到,便禁不住問他,笑的是什麼?賈叔遙更得意的,把在周宅當翻譯的話告訴了他。梁寒山笑道:「哦!原起張女士也在那裏,你沒有和她提到作詩的事嗎?」 賈叔遙道:「她只說她來研究文學的罷了,至於研究哪一項文學,我還不得而知。」 梁寒山笑道:「你真大意,上個月我還錄了這女士的幾首大作給你瞧,你不是很贊成嗎?」 賈叔遙聽了這話,偏著頭想了一想,突然哦了一聲道:「我知道了,這位女士,是你的文字之交啊!我剛才這一番話,未免過於冒昧了。對不住,對不住。」 說著站起來,隔了桌子,便連向梁寒山作了幾個揖。 梁寒山道:「你這是什麼話,難道我的朋友,還不許你認識嗎?」 賈叔遙道:「不是那樣說,因為……」 梁寒山道:「因為什麼?」 賈叔遙無甚可說了,只得又笑一笑。梁寒山笑道:「這個社會上,談到那男女社交公開,真是還早啦。一個男子和一個女子交了朋友,這就希罕到什麼樣子似的。同時,這個男子,對於他所交的女子,也就視為一種專利品,不願意她再和別人交朋友,這種態度,我真不明白用意所在了。大概你對於交異性朋友的態度,也是這樣的揣測吧?那就未免有點誤會了。」 賈叔遙笑起來道:「糟糕,我不解釋,倒還罷了,一解釋之下,越就覺得態度不對了。」 梁寒山連搖了兩搖手笑道:「沒有關係。我的朋友,難道不許你認識?就是你的女朋友一樣也可以讓我認識的。」 賈叔遙道:「我哪裏有女朋友?你又從何而認識我的女朋友?」 梁寒山道:「怎麼沒有?金飛霞老闆,不是你的女朋友嗎?」 賈叔遙道:「原來你說的是她?你不要說了,說了,我是加倍懊喪。我覺得我們太不懂事,為什麼要去捧這種人,更不要提到朋友兩個字了。」 梁寒山道:「那為什麼?從前你和她那樣好,就是天上下大雪,也要跑了去聽她的戲,現在連朋友兩個字,怎麼都不承認了?」 賈叔遙道:「不是我不承認,我覺得有了這種朋友,也是我們的恥辱。從前我們所以捧她,就因為她在臺上,所演的戲,不是表演一個貞烈女子,便是表演一個多情姑娘。因為她演得入情人理,我也就把她當了貞烈女子,多情姑娘。尤其是關於反對買賣式的婚姻,她總是極力地表演出來。不料到了她自己的婚姻問題上,她把一切舊人物講的道德,新人物講的愛情,一齊推翻了。結果,只是為了拜金主義,嫁了個老鬥的兒子。這人年過四十,目不識丁,又胖又黑,是個十足的市儈。」 梁寒山笑道:「你真也夠形容的了,還要加上什麼形容詞嗎?你真未免惡而沉諸淵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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