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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 三次走奔車忙中得趣 雙方佩珍物戲外傳奇(2)


  薛愛青道:「我糊塗嗎?你才糊塗呢?你教給我的腔調,你教給我的身段,上臺一演出來,都像是你唱的一樣,不唱你的新戲,人家就不知道嗎?」

  夏秀雲道:「你這話也有理,不過一唱我新編的戲,那就更明白了。今天我一不來說戲,二不來聊天,我想和你一塊出去溜達溜達,你贊成不贊成?」

  薛愛青道:「我正想在家裡休息,你又要我出去?像上次和你到湯山去碰到了熟人。多不方便。」

  夏秀雲道:「今天去的一個地方,無論是誰也不會碰到的。我有一出帶外國味兒的戲,快要唱了,我想到印度洋行去買點印度綢來作行頭,這件事兒,倒沒有你在行,你替我去挑一挑好不好?」

  薛愛青笑道:「那也不見得。不過我也想去看看,倒可以給你去作一作參謀。」

  夏秀雲一聽說,馬上站立起來。將那頂巴拿馬草帽戴在頭上,說道:「最好是就走。」

  薛愛青笑道:「瞧你穿得這樣花花公子似的,我不換一件衣服,就好意思和你一處走道嗎?等著吧。」

  她於是進房去,從從容容地換衣服。

  夏秀雲在外面屋子等了許久,不見她出來,在院子裡走走,走了一會又進屋子來,進了屋子來複又出門,拐到她的窗子外來。薛愛青在屋子裡嚷道:「瞧你急得這個樣子。」

  她家人對於她的朋友來了,向來是不敢有所過問的。這會子她的母親,薛奶奶就答言道:「你就快點兒吧,讓人家夏老闆老等著。」

  說了這話,便由這邊廂房裡走將出來,對夏秀雲又點頭又招手,嚷道:「反正玩兒去,遲早沒關係。要不。你到我這兒來坐一會兒吧?」

  夏秀雲連連搖著手,只對她微笑著,卻沒有說出什麼來。薛愛青這才笑著出來,兩隻手可還在扣脖子上那高領的扣子,因瞧著夏秀雲道:「你越是急,我越是不忙,看你擺來擺去,擺到什麼時候!」

  夏秀雲說:「我又沒說什麼,我擺來擺去,你就讓我擺著得了。」

  薛奶奶道:「是呀!人家可沒說什麼呀。」

  薛愛青道:「我就不信他這一股勁兒,真能忍耐,倒要瞧瞧他要老憋著呢?可是媽又給他說上了話了。」

  夏秀雲道:「這也不算受憋呀!我哪樣事又不能等著你呢?」

  薛愛青此時已走出屋子門,便道:「走罷,別廢話了。」

  她說著話,徑是在前面走。

  夏秀雲覺得薛愛青是極富於藝術的。她縱然是生氣或者小罵,似乎都含有藝術性,值得人去賞鑒。所以薛愛青一說他廢話,他倒樂了。眼見得她上了汽車,夏秀雲也就跟著上來,不多一會,到了印度洋行。這家洋行,只賣外國貨物與綢料的,對外國人自然歡迎,中國人去買東西,卻不大理會,然而上門的,倒是以中國人為最多。夏秀雲的汽車停在門口,和薛愛青一路進那洋行,見兩個店夥,正陪著兩個外國兵,半鞠著躬,笑嘻嘻地和他們說話。這邊卻只有年輕些的,似乎是個學徒的樣子,望了一望道:「買什麼?」

  夏秀雲道:「我們買一點印度綢。」

  那小店夥將頭一偏道:「那邊去買。」

  看那情形,很隨便的樣子。另外有一個店夥,看到門口停了一輛最精緻的汽車,料想是夏秀雲的,這才一點頭道:「請上這邊來吧。」

  夏秀雲和薛愛青一路走過去,在玻璃格子裡,挑了幾樣顏色的,各剪了一件料子。這時另有個店夥。微微一點頭道:「先生,你今天來剪點料子?你好久不來了。」

  夏秀雲道:「我和胡總長來過兩次的,你還認得?」

  那店夥立刻滿臉是笑道:「怪道呢?我說好面熟了,你是我們的老主顧。」

  說畢,一回頭,向小櫃檯裡一個正寫賬的外國人說了兩句外國話。那外國人,也就放了筆,走將出來和夏薛二人點了點頭。夏秀雲向來沒有和外國人作過交易,這倒愣住了,不知道要怎樣才好。那外國人倒很客氣,連說我們東西好,真正西洋來的,請你多照顧,夏秀雲也不知道說什麼好,只是對了他微笑。

  薛愛青一看這樣子僵得厲害,倒成了不受抬舉了,便拉著夏秀雲的手道:「你瞧,這料子不錯。」

  說著向玻璃窗子裡一指。借了這個機會,這才把夏秀雲的窘狀遮蓋過去。夏秀雲因為外國人親自都出來招待,這給了面子不小,因此又挑選不少的材料。最後一結帳,共是三百多元,他一點也不躊躇,就在身上掏出錢來給了。二人上了汽車,綢料堆了一大堆,薛愛青笑道:「你說是叫我來給你揀材料,我買的倒比你多。」

  夏秀雲道:「你說這話,我要罰你。我們還能分個彼此嗎?我這不能說是送你的東西,要送你的東西,恐怕你又未必肯呢?」

  薛愛青道:「這話可怪,你送我的東西,總是好意。聽你這話,好像是我不樂意你送似的。」

  夏秀雲有一句話要說出來,想了一想,又停住了。薛愛青道:「我瞧你有一句什麼話要說似的,說呀!怎麼又忍回去了。」

  夏秀雲笑道:「不說了,等著送你東西的那天再說吧。」

  薛愛青聽他的口音,也就猜個七八,他既不說,也不問了。

  車子複回到了薛家,夏秀雲便吩咐車夫,把車子裡的東西送了進去。車夫以為所有買的,都是薛老闆的,一件也不留,完全送了進去。夏秀雲只管和薛愛青說話去了,他就沒有留心到汽車裡擱的綢料,卻是兩份。這時汽車夫完全拿了進來,他才省悟過來,分明是自己一份,也讓拿進來了。多送薛愛青一份綢料,這倒不算什麼,只是今天上印度洋行去買東西,算白跑了一趟了。

  偏是薛愛青的母親見拿了許多東西進來,就笑嘻嘻地上前去,將綢料一包一包地接了過去,口裡還說道:「這是怎麼好?要夏老闆送這麼些東西。」

  夏秀雲道:「這又值什麼呢?不過是幾件衣裳料罷了。」

  薛愛青的母親道:「喲!我們這一禮全收嗎?」

  夏秀雲笑道:「這又不是過什麼虛套,送人的禮,還要自己留下一半?要送自然是全送的。」

  薛愛青道:「你不是說你剪料子嗎?怎麼全送我呢?」

  夏秀雲道:「我要不那樣,你不肯剪許多的,那豈不要和你費許多唇舌嗎?」

  薛愛青對於這話,不再回問,就讓她母親把東西全收了。

  談了一會,薛愛青笑道:「你多坐一會兒吧,今天晚上,我請你吃飯。」

  夏秀雲見她自動的請吃飯,這一喜非同小可。只是和家裡說了,一定回家吃晚飯的。若是不回去,家裡一疑惑就會推想到是到此地的,說話不應點,以後出來就更不方便了。便笑道:「你請我吃飯,我一定到的。可是我在五六點鐘,還有個約會,要應酬一下才好。」

  唱戲的人,都感到應酬是一樁很要緊的一件事。所以夏秀雲說,要去赴約,薛愛青倒很諒解。因道:「那是自然要去的。我就叫家裡緩點作菜,等一等。」

  夏秀雲見薛愛青並不見怪,心裡很歡喜,因為要早去,馬上就告辭出門。

  他坐汽車到了家裡,表面上一點也不露形跡,等著和家人同吃晚飯。飯端上了桌,只推心裡不大舒服,只隨便吃了一點東西,就放下碗了。飯後推說上胡同口王小仙老闆家裡去坐坐,也不坐汽車,就步行到王小仙家來。王小仙是個唱花旦的人,倒常是和夏秀雲配戲。他二人無論公私,做事都是共同行動,所以有許多事,夏秀雲不便在家裡辦時,就到王家來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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