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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四


  花榮道:「我和朱全兄弟是遊擊騎兵,只隔河探看虛實,不一定廝殺,你何必去?」

  李逵叫起來道:「花榮兄長,你冤屈鐵牛不會騎馬。我與戴宗哥哥八日八夜由燕山府跑回鄧州,是飛回來的?鐵牛死也要去。」

  朱全便道:「李大哥一定要去,便由他去也好。後路自有雷橫兄弟二人接應,自也不弱。」

  花榮沒奈何,便允許了李逵同去。當時張橫、阮小二與童威、童猛帶領百余名水兵,直奔雙泊河渡口。這裡原有他們預備下的船隻,他們上得船去,由雙泊河轉入了惠民河,多用撓槳,溯河上行。阮小五、張橫各拿了一把雙股叉站立在船頭上。船身兩邊,分排二三十名水兵,劃著橈槳,打得水浪翻花,如飛而上。童威、童猛,也各駕一船在後跟隨。約莫行了四五十里路,只見上流頭人喊馬嘶,聲音大亂,隨著一群帆影在水面上浮出幾十大片大白羽,順風順水,沖流而下。阮小二打一個呼哨,四隻船便排河心。秋日天干,河床淺落,這四隻船,便塞住了河道。阮小二再用叉橫著一揮,四隻船便橫過頭來,首尾相連。水兵停了橈槳,各拿兵器在手。船頭上幾個水兵,便將錨投入水裡。

  只這時候,上流一群船隻,已奔到面前。那船上面,人馬擁擠,旗幟飄動,正是金兵來了。阮小二再長聲呼哨一聲,這一百多水兵,噗咚咚一齊跳入水內。金兵駕了二三十只船順流而下,原是不曾提防得水裡有兵馬阻擋。他們也是搜索這條河裡船隻,要塞斷南路中原人馬去進援東京。那群船隻裡,有一隻大船,坐著金國銀環大將一員。他連這次侵入中原,是兩次渡過黃河。在那浩瀚的洪流上面,他眼見千軍萬馬安然渡了過來。這惠民河是平原上一道內河,河面不寬,水又平坦,他實是不曾顧慮得甚的。他在朱仙鎮那裡,奪得三四十只船,分載了軍馬,大模大樣,向下游來襲擊。因料著無事,自在大船上作樂。

  忽然聽到前面船隻,一陣呐喊,說是有宋軍水兵截住了河流。他手提長槍,奔出船首來看時,這裡第一排船隻,都碰在那橫住河心的船上。前排船塞了水路,後面船收帆停槳不及,陸續的向前碰撞。在前面船隻上水兵,看到橫在河心的船,雖插了些宋軍旗號,卻不見得一將一卒,金兵呐一聲喊各持長槍短刀,跳上這四隻空船來。及到船上依然見是空蕩蕩的,正沒個作道理處。上流頭船上陸續撞碰將來,越是沒個章法。忽聽得人一陣亂喊。上流來船,已有六七隻漏了水,船逐漸的向下沉。在漏船上的人看到,便向好船上跳。剛跳上來時,有人喊著:「這船也漏了。」

  霎時間,大小幾十隻,一齊都漏。那先漏的幾隻船,已有大半截沉到水裡去了。船上金兵,正不知是何緣故船都漏了,彼此擁擠亂撞,紛紛跌落水裡去。便在這時,四籌將領率領的水兵,突然由水心裡冒出水面,各拿了兵刃,對著金兵砍紮。這金兵向來不識水性,跌入水裡,兀自掙扎出水不得,如何能廝殺,只有一個個的吃板刀面下餛飩,那銀環金將的大船,這時也裝了大半船水,他改拿了一柄刀站在船頭上,正待覓塊木板逃生。船夥兒張橫手拿一柄短叉,由水裡爬上那船,向他背心窩裡一叉。待搠他兩個窟窿,那金將把身子一讓,又搠了個虛。張橫已撲到他身邊,益發丟了叉,兩手推了他身子,喝一聲:「下去。」

  那金將站立不定,身子向船外一倒,浪花四淺。張橫待要擒個活口獻功,便跳下水去,一把將他攔腰抱住。不想他手上這柄刀,兀自未曾棄下,張橫卻連鋒口,一齊抱住了。這鋒口割在他脅上,老大一條傷口,他一陣奇痛,手便松了,那金將跌入水中,已慌了手腳,這時有人在他身邊,他便抓住張橫,死也不放。他身體是魁梧,十分沉重。張橫流血過多,沒了氣力,被他拖累著,兀自游泳不得。兩人在水裡幾個翻騰,便一齊沉入水底。

  阮小二和童威、童猛帶領百名水兵,正在河裡四處追殺金兵,也不曾理會得。混戰了半個時辰,金兵掙扎上岸的,不到幾十人,其餘的約五六百人,都死在水裡。只有些散了韁的二三百匹馬在河裡紛紛游泳土岸。水兵們便陸續的跳上岸去收馬。阮小二看著金兵不剩一個了,小小一場廝殺,卻是大獲全勝。舒了一口氣,便爬上原船去。隨後童威、童猛上來,卻不見張橫。因詫異了道:「如何不見張家兄弟?」

  童威道:「我曾親見他把那個金將顛入水裡,將金將捉了。難道他不曾出來?」

  阮小二聽了此話大驚,便到張橫和那番將廝鬥地方,鑽入水裡去尋覓。童戚,童猛也帶了十幾名水兵,鑽入河底摸索。這河裡雖是沉的屍首甚多,他們連拖出十幾個人到水面上來看,只是不肯罷休。後來被童威拖出兩具連結的屍體來,正是張橫和那銀環番將。那番將拖住了張橫一條腿,張橫上身短衣,全染了血,人是早沒氣了。

  阮小二跳出水來,立刻著人將兩具屍體抬到船上。他踢了那金將一腳道:「被你這番狗牽累,倒傷了我兄弟一條性命。」歎息不已。

  說話時,岸上水兵大叫花先鋒來了,那百名騎兵,已到水邊。阮小二迎上前去,把适才事情告知了。

  李逵在馬上大吼一聲道:「那番狗害我兄弟一條性命!一個也不能放了他們回去。」說著,見面前有只船,跳下馬來,便奔上船去要開船。

  花榮和朱仝都下了馬,因道:「李大哥,這魯莽不得。我們知道河那邊有多少金兵?待得今晚月夜,再去探看虛實。」

  李逵叫道:「還看甚虛實?逃回去的那些胡狗,怎地不把我這裡情形去說了?我不去,卻不是等了他來?」

  花榮向天上看看,日色已經偏西,因向朱仝道:「這裡上游是尉氏縣,下游是扶溝縣,我們要將這道惠民河把守得住,必須堅守了那兩個縣城。鄢陵城去河太遠,又隔了一道雙泊河,塞不住敵兵。統制原有令,一旦有事,教我先搶了這兩座城。於今金人在這裡被我截殺乾淨了,扶溝料得無事。我們可趁金兵未來,先去守住尉氏城池。若有我們在那裡,金兵就不敢向下游胡亂沖闖。」

  朱仝道:「兄長道得是,與其沖過河去,追殺那些不關緊要的殘兵,先守住了尉氏,卻是正路。」

  花榮便教兵士們在未沉的船隻上,搜羅得一些乾糧,就著河水吃了,馬也喂了一飽草料。水兵們已奪得胡馬二百餘匹,便教都趕回西岸。仍教阮小二在這裡等候接應步兵。張橫屍體,請阮小二到附近鎮市上去買口棺木,就埋葬在惠民河岸的高坡上,也好供後人憑弔,花榮在這裡摒擋了半個時辰,和了朱仝、李逵二人,帶同一百名騎兵,順了河的西岸,直向尉氏縣奔去。

  走不到一二十里路,那輪太陽,像鬥大的雞子黃,落在西邊天腳下村莊樹林上,斜照了這一片平原,黃靄茫茫,迎面天腳下,湧起幾股塵頭。朱仝在馬上指了道:「前面刮起這多塵土,莫不是有了敵兵?」

  花榮望了一番,因沉吟著道:「那塵土飛揚起來的勢子,卻不怎樣兇猛,料著敵人不多。」

  李逵道:「休管他多少,只管迎上去砍他個痛快。」說時,三人各提了兵刃在手,催馬迎上前去。那塵頭飛揚著和這裡相接近。淡黃的陽光,照著那塵腳下,是三三五五的人影。花榮道:「卻是奇怪,這又不像是來的兵馬。」說著,大家奔了上前,到那塵頭面前時,卻是牽連不斷的百姓,扶老攜幼,由北向南走來。他們看到軍馬突然來了,奔出了大路,向野地裡亂竄。花榮便著軍漢們叫喊,這是自家兵馬,休得害怕,有些知事的,卻也未走,只是站在大路一邊,呆了眼睛望著,花榮停止了隊伍,著軍漢們引了兩個年老百姓到馬前來。因和悅了顏色向他們道:「父老們,休得害怕。我們是張總管相公部下特意來截殺金兵的。你們是從尉氏來嗎?」

  一個老百姓道:「我們都是尉氏百姓。今日早晨,忽然謠言大起,說是金兵來了,四門大開,百姓亂竄。我們膽大些,原未曾走,後來有人看到,惠民河上游,真個有大批金兵來了,所幸隔了河尚未過來。因見那城裡縣尉相公,帶了家眷,出南門逃難,我們也向南走。不想一路之上,又聽得人說,這河裡也有幾十隻船,載了金兵下去。我們正不知向那裡走。」

  花榮道:「難道尉氏城裡,沒一個守城的武官?」

  百姓道:「城裡姓陶的緝捕巡檢,手下有二三百士兵。尋常在縣城裡橫衝直撞,卻是了得!今天聽到金兵來了,他們先跑了,兩個都頭,帶了幾十個膽大些的士兵,臉上抹了煤煙子,益發到民家去搶劫財帛。那個陶巡檢,帶了十幾擔行李,又是兩輛車子乘了家小,活逼了百姓和他挑擔挽車,兀自跟了我們走。行到前面分路口上,因聽到河裡有金兵,他們又向西面小路走了。現在尉氏縣怕不是丟下一座空城。」

  李逵道:「那陶巡檢約莫西去有多少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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