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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六


  楊林聽說,唱個喏,趕了車子先走入城,隨後孫新騎上驢背走了。不多時,見公孫勝由旁邊小巷裡踅出來,他自在前面,並不打話。楊林會意,趕了車子,只遙遙地跟了他走。到了南望街,公孫勝只在人家店戶簷下走。在一家酒飯門口,站了一站。楊林看時,在屋簷下挑出一幅酒望子,門口掛了一個市招,大書小東京三個字。原來這時金人酷慕中原文物,這燕山府自改燕京以來,商家都喜歡打著中原貨店字號。楊林隨了這字號一看,便見王定六穿領背心,胸前系塊圍裙,是個過賣打扮,由門裡走了出來。車子上孫二娘禁不住先叫了一聲道:「只是這裡了。」

  王定六看了,又驚又喜。眼見公孫勝先踅過去,如何不省的?便迎向前道:「大嫂來了,我們這早晚正盼望你呢。」

  於是將他們引到店房後面院落裡,到一間僻靜房裡,將一撥人安頓了,才引了弟兄來廝見。又悄悄到鐵鋪裡去,將湯隆喚來。自此弟兄們分著兩撥居住,一撥住在城外白鶴觀裡,一撥住在曹正酒店裡。大家分頭去打聽金兵動作。

  這小東京隔壁,是家賭局,乃是斡離不手下一個七八等將官和幾個破落戶子弟湊合開的。這番官有個漢字綽號叫狗眼判官,又和他取了一個漢字名姓錢大,大家都叫錢大官人。那便是說他只有錢大,也是說,錢便是他大官人。時遷、段景住常到他賭局裡去賭博,故意輸些錢給他。曹正、王定六又常常備了酒肉請他吃,卻是不曾圖謀他甚的。因之兩下裡系鄰,卻甚要好。孫新來了之後,撿了四十粒珍珠,四匹緞子,兩塊玉牌,兩副繡花搭膊,配成四色禮物,由時遷引了,特來賭局子裡拜見。

  孫新來到前院,見一棵合抱大槐樹,枝幹升上了半天,罩了滿院子綠蔭。樹蔭下,攤了一張牛皮椅子。上面躺著一個赤膊漢子,囂出半身又黃又黑的肥肉,一張柿子臉,油膩膩地,一部紅灰色落腮鬍鬚。兩隻眼睛,一大一小。手上拿了一柄拂塵,豎在胸前,仿佛不時的趕拂飛蟲,待要午睡。見時遷手捧一隻託盤,後面跟個面生人物,便起身來相迎。時遷道:「大官人,這是我姑舅兄弟阿哥孫二,新自由山東登州投奔來此,特來拜見。阿哥,這便是錢大官人,現今在大元帥手下差遣,好生得著知遇。這幾條街上,兀誰不要他攜帶?」

  孫新便問前躬身唱喏道:「聽得阿弟說,大官人甚是豪傑,小人初投上邦,全仗照拂。帶有土儀數事,聊為進見之紮。」

  那廝聽時遷說話時,早將託盤裡禮物瞧科了。那十粒珠子,將一個錦小盒子盛了,開了蓋,明晃晃地有豆大,只射入眼來。那廝也說得一口好漢話,便啊呀了一聲道:「孫官人遠來,小可不曾去探望,倒先來光臨,又賜重禮,卻是不當。」

  時遷道:「此事全出敝親誠意,萬望笑納。」

  錢大十分快活,引到帳房裡坐地。孫新只寒喧了幾句,便和時遷告退。那錢大卻千謝萬謝。他平白地受了這份重禮,兀自過意不去。

  過了兩日,交給了曹正二兩銀子,教他預備了些酒肴。待得晚間小東京歇了爐灶,卻在賭局前院裡擺下一張桌子,幾把交椅,將酒肴都在那裡陳設了。便請孫新、時遷、段景住、曹正前來坐地。王定六是過賣,楊林卻扮了個他店中打雜夥伴,以便城內外走動,所以未曾請得。錢大將首席讓孫新坐了,自己在主席相陪。大樹橫幹上,遠遠地懸了兩盞琉璃燈,有光照了,又免了蟲豸紛擾。他又著賭局子裡兩個小夥伴站在桌前篩酒。錢大向孫新道:「前受厚賜,無物奉報。只此不成故意,二郎胡亂吃些則個。」

  孫新道:「敝親和各位兄弟在此,多得大官人照拂,小人禮當孝敬,些須薄物,何足掛齒?」

  大家吃了兩三巡酒,說些閒話,錢大問道:「未知二郎向在登州作何生理?」

  孫新道:「小人也是作酒飯館生理,不時,怎地到這裡相投?」

  錢大道:「小東京烹調得好口味,生理十分興隆,二郎此來,是錦上添花。」

  孫新道:「小可還有渾家和一個孀居姨姊同來,卻是人口眾多。將來在此地相處得熟識些時,頗想在外面承包些筵席。大官人路上友好家中,若有個喜慶宴會,相煩薦引則個。」

  錢大道:「此事容易。元帥府中,兀自三五日一個宴會,他手下大小文武,幾時斷了往來酬酢?有便時,我和二郎引薦了便是。」

  時遷道:「別個官衙裡罷了,若得在帥府裡承辦幾回筵席,卻也風光。」

  孫新道:「元帥府裡,怕不有成百廚子,卻要我市上店家辦席?」

  錢大道:「二郎,你如何省得富貴人做作?帥府裡雖是有上下等廚幹,元帥吃得煩膩了,自也想換著口味試試。」

  孫新道:「恁地時,若得大官人提攜一二,小人必有重報。」

  錢大道:「小可緊鄰,理當效勞,卻是帥府那些承局虞候侯將,都必須送些人情,方可引得入去。」

  孫新道:「小人在海邊生理有年,頗有些珠子,若把這個作得人情時,小人可將些出來,」

  正說時,見賭場裡沖出一個人。一頂金邦亮帽殼兒,將索辮掛在後腦,身著紫紅羅衫子,手裡倒捏了團扇,斜闖進來。問道:「錢大,哪裡有珠子出賣,回我兩顆,將來綻頭巾用。」

  錢大起身笑道:「秦虞侯,且來吃兩碗。」

  那秦虞侯過來,大家起身讓坐。他笑道:「酒罷了,話要說兩句。方才你們言語,我都聽到了。若肯送我兩顆珠子時,我來引薦此事。」

  孫新見錢大兀自敬他,料著是帥府裡人。便唱個喏道:「若得大駕提攜,小人一定有好心奉獻。」

  他討了一雙箸,便站在桌子邊,便伸到菜碗裡,各各夾些起來吃了。笑道:「我自恁般言語作耍,久聞小東京烹調得好,現今一試果然。明日我博贏了兩局時,且到寶號裡來飽嚼一頓。」

  曹正笑道:「秦虞侯,怎恁地說?你真肯提攜小人兄弟時,便是小人兄弟們運氣來了,不爭你來吃一頓半頓。些須小事,小人兄弟願意巴結,卻怕虞侯不來。」

  那廝端起錢大面前酒碗吃了一口,笑著自去了。時遷道:「此位端的是誰?小人在賭場上曾遇過多回。」

  錢大笑道:「你休看他恁地打扮,他是你中原陳州人。他有個嫡親妹子,在元帥府上房裡走動,雖不曾占得一位夫人位置,想是元帥收用過了。因此他也常在上房行走。有話時,可以托他妹子進說。因此他大把花錢,見人異常托大。」

  孫新道:「小可看來,此人卻也豪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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