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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三


  鬱保四告訴他了,他跳起腳來道:「我等雖是出身下賤,我是中國人,只在中國下賤,不向你番邦下賤。」

  斡離不指了張邦昌道:「你家兩朝宰相,兀自要歸降我,你說甚中國番邦?你若降了,大官任你作,不強似在張叔夜那裡當名裨將。不時,教你立刻死在眼前。」

  郁保四向白勝道:「兄弟,沒得說了,教天下後世認得我們出身下賤的。」說畢,在旁邊侍從手上,猛可奪過一把佩刀,橫了向頸上一勒,倒在地下。斡離不啊呀了一聲,已是攔阻不及。因回頭向白勝道:「你待怎地?」

  白勝道:「你若認識英雄,讓我自刎便是。」

  斡離不點頭道:「好,我成全你便是。和你將藥酒來。」

  白勝拱手笑道:「多謝元帥,我白勝要死,死個痛快,不須恁地累贅。」說著,撿起地上鬱保四手上握的佩刀,仰身在頸上一抹,立刻血濺衣襟,倒在地面。那斡離不雖是敵國元帥,看到郁、白二人這般壯烈,卻也站起來致敬。立刻命左右將二人屍身抬過,吩咐從厚殯殮。這才回轉臉來,著通事告知張三、李四,軍營裡拿住細作,那是要砍頭的。念你二人是無心幹這事,饒了你們性命,可以歸降我們。張三笑道:「老爺雖是東京城裡一個潑皮,卻是大宋百姓。你若放我們時,便將我們放了。不放我們時,你侍從手上的刀,便是我兩人一條大路。」

  斡離不聽了笑道:「你東京城裡潑皮,也肯為國一死時,我大金軍隊,不能渡過黃河了!」

  李四道:「斡離不,你休小看了潑皮。」說著,向侍從兵手裡討過一把刀,直挺挺站著自刎了。張三笑道:「四哥去得好,我就來了。」

  接過他屍身上的刀,也自刎了。兩具屍身,斜躺在中軍帳裡地上,身邊流了兩灘紫血。斡離不不兩手高舉,捧了額角道:「從此不敢輕看中原人士了!」

  回頭看康王君臣時,康王低頭站立,默不一言,張邦昌卻把袖子掩了臉,不敢看著屍身,便淡笑了一聲。當時益發吩咐左右殯殮了,與郁、白二人共埋葬牟駝崗上。次日並著手下人懂得漢字的,寫了一幢碑,大書中原四烈士之墓。

  這幾日,東京城裡議和使臣,在牟駝崗來往不絕,看了這情形,回到城內述說,說那斡離不雖譏笑我中原無人,卻道我中原草莽之士還有一股正氣,不似那出將入相的人,那般怕死。這話傳入朝中,雖有多人不服,本來事實如此,卻也沒的說,其中卻氣壞了個名將姚平仲。這姚平仲是西河經略使姚古之子,現任西路都統制,和種師道兄弟都是山西巨室。西路軍馬勤王,他也率領本部二萬餘人馬,緊隨種師道之後,駐營西郊。這日奉欽宗之詔,與種師道、李綱入宮陛見。欽宗在正殿賜見之後,又在便殿召三人敘談。種師道有病在身,欽宗本是欽賜肩典入宮。到了便殿,便賜李、種、姚坐墩,詢問軍馬情形已畢,便道:「這女真將帥,欺朕特甚!要了這樣,又要那樣,朕已忍無可忍。」

  種師道躬身奏道:「女真可說不知兵事。孤軍深入,是兵家大忌。況隆冬難過,冰雪初消,民家藏糧,早已不多。金人多用騎兵,既無麩豆,就要青草。於今青草未曾報芽,他那幾萬匹馬,吃些什麼?這京城有李兵部防守,足可無虞。再相持一些時候,他不戰自退,然後臣等以大兵夾擊追擊攔擊。那怕他不敗!」

  欽宗便手撫短須,眼看李綱。李綱起身奏道:「老種經略之言是也。金兵圍京師的號稱十萬,其實只有六萬人。現我勤王之師,已發動二十余萬,還怕他甚的?現在他銳氣尚盛,我以步兵擋騎兵老大吃虧。正不必和他爭一日的短長。現在派兩支精兵,分守黃河南北兩岸,斷絕他的後路。讓他糧秣弓箭都接濟不上。河北各縣,一半未曾失陷,關城閉守,一檄可定。失陷的,金兵少數人佔據了,只是一味搶掠,並無佔據之意,我若派一支兵,分別攻打,還有盧俊義一支兵,久戰河朔,尚有萬餘人保守濟州附近,可以調攻大名。讓金兵四面應戰。我這裡西郊大兵,可倚城與牟駝崗金兵對壘,嚴取守勢,讓他不敢冒昧攻城。金兵後路有事,心中必然慌亂,糧草將盡,他豈能久留?那時,派一舌辯之士,前往金營,迎回康王,索還議和誓書,才放他軍北走。再于他渡河之時,等他軍一半在南岸,一半在北岸,用大軍追擊,必然大獲全勝。」

  欽宗點頭道:「此計甚好,姚卿以為如何!」

  姚平仲奏道:「孤軍深入,不易善歸,此誠如種、李兩相公所奏。但據李兵部所奏,女真不過六萬兵馬,力量有限,何必用那全般大計。臣聽說受撫的梁山舊寇,現在張叔夜總管部下,曾以十八騎夜劫金營,全隊回營,無一人受傷。又聽說其中兩名出身低微的小將,白勝、鬱保四帶了兩名老百姓,混入金營,要迎康王回來。事雖不成,這四人自殺不屈。那斡離不也十分震驚,厚葬了他們,親題墓碑為中原四烈士之墓。臣等身經百戰,難道不如這粱山泊人物?臣當乘其不備,帶一支精兵,殺入金營,生擒斡離不,迎接康王而回。」

  種師道奏道:「姚統制此言雖壯,卻非萬全之計。那斡離不紮營我京師郊外,如何不戒備森嚴?萬一不成,卻教金人笑話。上次關勝十八騎夜襲,是劫金兵不是劫金菅。」

  姚平仲見種師道面奏欽宗,不許他立功,心中便有些不樂,默然無語。欽宗自也覺得種、李所言不錯,便向李綱道:「便依卿所議,約須若干日期,方可舉事?」

  李綱奏道:「臣身任親征行營使,自必負全責。現在便調動兵馬,黃河兩岸,約三日至五日,可以佈置妥貼。關勝等二十餘人,均敢死之士,臣即遣他等數人,分往河北山東,飛騎傳檄,也不過五日至七日,可以到達。惟調一支精兵,前往河北收復各縣,非半月以上,不能有為。大概再堅守二十日,可以舉事。」

  種師道奏道:「這是最快日期了。望陛下忍耐數日。」

  正說著,內侍來奏:「金營議和使王訥,入宮求見,已到便殿門外。」

  種師道聽說,不覺愕然,問道:「深宮之內,這外國使節,為何不等宣詔,便直撞進來?」

  欽宗歎氣道:「種卿不知,這金人使臣,好生無紮,每次見朕長揖不拜,出言只是你我,朕為社稷宗廟計,都忍耐了。」

  種師道奏道:「陛下且宣他入來。臣當面責他無禮。」說時,見殿下有一人身著胡服,搖擺著登階而上。內侍在金階上叫道:「陛下有旨,宣金使王訥上殿。」

  那王訥大步上殿,見李綱之外,尚有兩員著大將衣服的人,便是一怔。站立殿門,向欽宗略一拱手。欽宗指了種師道、姚平仲道:「此系種經略,此系媲統制。」

  王訥便拱手聲喏。姚平仲起身答劄。種師道卻不動身,因道:「足下姓王,想是漢人投金為仕,父母之邦,君臣大義,諒未忘卻。老夫略抱賤恙,奉旨賜座,無君命,恕不起立。」

  他聲音蒼老,殿宇為聲浪震動。兩目如電,望了王訥。王訥如何不知道老種此人,便在階前向欽宗拜了兩拜。鈸宗命起立,著在別殿敘話。王訥拱手稱是,由內侍引退。欽宗向種師道微笑道:「今日他向聯拜跪一番,那完全為種卿在前的原故。卿雖老,還是威震蠻夷,有卿在此,朕寬心多了。我自與此人斜話,卿等且退。」

  於是李、種、姚一同出官。那姚平仲見了,益發覺得自己威望不如老種,一氣之下,又生出別的事故來。

  §第四十回 姚統制一旅誤興師 關將軍于路小殺賊

  金兵自正月底圍困東京,轉眼已是旬日,所幸內有李綱死守,外有種師道、姚平仲、馬忠各處勤王兵馬集合西南郊,慢慢得了個相持之局,卻不似初時那般情勢險惡。欽宗聽了種師道、李綱計劃,自也忍耐著等個機會。只是姚平仲還在壯年,好勝之心賽過了持重。那日由宮內退出,回到西郊自己兵營裡,悶悶不樂。心中暗自思忖,我姚氏也是山西望族,世代閥閱。便是我父子鎮守西陲那個不知!官家卻特地看重了老種身份,一切都由他主持。難道我姚氏父子就退不得金人,興不得宋室?叵耐王訥那廝,見了老種,也十分敬重,卻不省得我姚平仲也是一位名將。我身為大將,不能讓敵國人敬重,卻不是辱沒煞人?

  他悶悶想了,卻越是煩惱。教左右燙了些酒來吃了,坐在中軍帳裡燭光之下,緩緩舉著杯子。但聽營壘內外,更鼓應和。忽然想起一件心事,放了酒杯,悄然步出帳外,抬頭仰觀天上,但見半勺新月,領率了半天星宿,積見大地昏黃有光。向北郊看去,有幾股煙焰,在半空裡騰繞,那應是金兵營壘。呆看了許久。心想,天子腳下,如何容忍得這股狼煙久延不退!聽人說,斡離不擄掠了東京樂戶子女,每夜飲酒歌舞快活,全不防範。這般時候,若帶支精兵殺奔牟駝崗,必可打他一個毫無防備。仔細揣想了一會,又回到中軍帳內去吃了幾杯悶灑,懷了一肚皮心事。

  次日上午,便獨自入宮去見欽宗。欽宗在便殿接見,因道:「卿獨自入宮求見,必有本奏。」

  姚平仲道:「臣連夜巡營,聽了兵士們暗中紛紛議論,都有怨言。」

  欽宗大驚道:「難道是朝廷待遇不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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