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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


  兩片白羅上,都同樣寫了,挑了兩個精靈市民,著持去交東西路將軍。說著,提刀捉鞭,回顧周圍的軍民道:「好漢子都跟我來。」說畢,飛步向前奔走。不到兩百步路,正好那金兵聽得身後有喊殺聲,分了幾撥人逆襲轉來。何灌選擇了大街一條巷口,將軍民分佈在巷子通外面的各個口上,自己守住對大街口的一個巷口先隱藏了,靜等金兵圍攏,便帶了一二十個精壯兵校,砍殺一陣。後來金兵來得多,攻得猛時,便棄了這個巷口,退進裡面,另找一個巷口殺了出去。那金兵雖然追進巷子來,窄狹的所在有時兩三個人並行不得。何灌這隊裡又有二百餘名熱悉街巷的市民,自有法四處閃動。有時為進出便利,益發由民家房屋裡穿通了走。金兵枉自人多,無法追尋。有時走入民家,都讓東京軍民隨處殺了。由申牌時分,戰到天色黃昏,何灌用這個戰法在東京北郊和金人戰了十餘次,只在大小巷子裡進出。那金兵正不知這附郭街上有多少宋軍,只是四下裡尋著廝殺,以除後顧之憂。

  看看天色將晚,金人尚未能拿出全力去攻城。何灌將隨征軍民,帶到一個曲折巷子裡靠了人家土牆站定,喘息一會,目注同人,已死傷過半,只有百餘人了。提起手上那把刀看看,見血跡染了刀柄,便笑道:「今天不辜負你,教你吃飽了胡人的血。」

  於是將刀插入腰下刀鞘裡,孫宏向前道:「幸是天色昏黑,金兵益發不能尋找我們,小人當引制使相公繞出重圍去。」

  何灌喘了氣道:「難得你等義氣,尚有這般餘勇。但本使由寅初殺到酉初,出生入死,身上已受傷幾十處,我早是不能廝殺了,我這半日東竄西跑,因是曾與李相公約定,至少當牽制住敵人,戰到日落。所以咬緊牙關,忘了創痛,只是和金兵胡纏。所幸果然戰到日落,天可憐見不曾失信。你看我血已透過幾重衣服,怎能說再繞出重圍的話?」說著,他掀開軟甲下的戰裙,讓孫宏看。卻見流出的血,把褲腳粘成一片。兩腿像膏漆木柱也似。孫宏流著淚道:「相公為國盡忠,十分辛苦了,小人尚有五六十弟兄同行,可以輪流背了相公走。」

  何灌點頭道:「你等自是好心,但是現今金兵,密密層層,圍困了城門。到了明天,你等自己作何打算,還預料不得,背了我這個滿身重傷的人,卻往哪裡逃?」

  孫宏道:「小人等雖本領低微,還有魯師傅和幾位將軍,尚可保護制使相公。」

  何灌道:「這早晚,他們大概會合了殺奔西城了。」說著,偷眼看那些相從的軍民,凡是兵校,他們雖是斜了衣甲,放下兵器,還兀自站定了,那一批零落的市民,不懂得軍規,多半斜靠了牆腳,坐在地上。抬頭看看天上,幾叢火焰騰空,煙霧星火星亂飛。有個火頭,相處得甚近,火光映在人家牆壁上,都是紅的。便向孫宏道:「這場火,雖是燒得金兵在好些地方不能立足,百姓傾家蕩產的就不知有多少家,我雖惡戰一日,究系功不抵過。你且攙了我到這牆裡人家將息一會,我自要靜靜心境,休著他們入去。」

  孫宏答應是,踢開牆邊那人家大門,火光照見,有個院落,立著兩株枯樹。何灌道:「你到外面和我尋覓些飲食來也好。」

  孫宏偏著頭,凝神聽了一會,因道:「相公,你聽這喊殺聲又近了,休等金兵尋到了此處。」

  何灌道:「來了卻再理會。我肚中十分饑餓,你快與我找些食物來吃。不時,我無力再戰,也無力再跑了。」

  孫宏想著也是,匆匆去了。何灌便南向東京城拜了四拜,向空祝告道:「陛下,臣苦戰一日,身上受了數十處輕重傷,已是力盡精疲了。臣中原大將,不能死於賊手,就此一死以報國恩,藉雪滑州兵潰之恥!」說畢,他站立起來,拔出掛在脅下的佩刀,向頸項上橫著一勒。不多時,喊殺聲越發近了。孫宏搶進來稟報。煙火下,見何灌靠著枯樹,刀橫在頸上,血流了遍身,連叫幾聲制使相公,那裡會答應?就近看時,正是盡忠成仁了!

  §第三十六回 十八勇將飛騎勤王 一萬義兵解圍剿賊

  這一天巷戰,雖是將縋城出戰的人,死傷過半,但不曾死傷的,卻增加了無限勇氣。他們想著,他們不過是一千五百名步兵,和五百名老百姓,便在這十萬胡騎的前面,橫衝直撞,金兵有甚了不得。這時孫宏看到何灌自盡了,並不害怕,立刻跑出屋告訴了眾人,眾人中因百姓接仗少些,人數又比步兵為多,大家都道:「制使相公都盡忠了,我等平常一條百姓命,怕些甚的?我等休散了,且照了制使言語,都向西城沖去。尋著了那魯師傅時,便有人作主。」

  那些步兵,自更比他們奮勇,一齊跳起來,喊著要殺出去。孫宏搖手道:「休忙!天色已是昏黑了,便是大股金兵殺來了,我們豈不難藏閃。且將制使屍體掩蓋了,休得讓金兵再來侵害了他。」

  於是引著幾個人進了這人家,將何灌屍體抬著放到院內一口幹井裡。益發將井圈推翻了,蓋著井口。這時,那大街上有兩處火焰,燒到了鄰近巷子,火星向身邊亂落,人喊馬嘶之聲,只在隔巷。孫宏向大家道:「我等在這小巷子裡,處處可走,自不怕金兵奈何我。何制使如此盡忠,我等沒一箔紙錢焚燒,難道也拜他一拜不得?」

  早有幾個人應聲說是有理,便紛紛對著這井口拜了幾拜。拜後,大家走出人家來,那隔巷人馬聲越發嘈雜。孫宏在火光照耀下,抬起兩手,向大家搖了幾搖,通知不可聲響,於是又舉起右臂,在空中招動著,告訴大眾跟了他走。他左手提了根花槍,便在大眾面前跑動。他們穿過了許多條曲折的巷道,聽到有人馬響動,便故意大寬轉地繞避開去。轉了約莫有一個更次,依然是在城北轉動。

  孫宏便約了步兵裡面兩三位頭領,站在巷子僻靜處計議多時,大家都說,似恁地和金兵捉迷藏也似廝殺,如何能尋覓得到魯智深等兩路隊伍?以後便只管向西走,遇到金兵時,自衝殺了去。點驗全隊,卻還有一百七八人,將強壯的一大半列在隊前,將強壯的一小半列在隊後。那受傷和廝殺得困乏了的,卻擺在隊伍中間。然後在前的孫宏,認准了一條較近切的路徑,向西城奔跑。

  這時,金兵已探得巷戰宋兵實在不多,只管大隊人馬,順了寬大街道直逼東京城牆。孫宏等穿過兩回寬街,都遇著那金兵遊騎,衝殺兩次,雖又折傷了幾個人,卻是穿過了城北,來到西城。這裡金兵較少,穿繞了許多小巷,都沒有聽到喊殺聲。

  在窄小的巷裡,偶然遇到兩個年老百姓,背了包裹,向西奔走。孫宏便問這裡有金兵也無。百姓道:「在白日裡,不斷有金兵過來,百十騎馬一隊,只揀那房屋整齊的人家,進去搶掠財物和俘擄婦女。我們這一帶,都是窮人住的破爛房屋,又街巷窄小,所以未曾遭得騷擾。」

  孫宏道:「你也曾看到我自己兵馬過去也無?」

  那百姓冷笑道:「那有自己兵馬?有時,不把東京城讓人圍困住了。」

  另一個百姓道:「卻也休說無,适才我爬上屋脊,探看路徑,卻見一隊步兵在窄巷子裡靜悄悄踅過去。他們不象官家軍馬,也不是金兵,只是沒打旗號,不知作甚事的。隊裡有一個胖大和尚,在大隊前面走。」

  孫宏大喜道:「那正是我們自家巷戰隊伍,今日已是廝殺一天了,卻不知前去多時?」

  老百姓道:「向西約去有一頓飯時。」

  大眾聽說,精神為之一振,立刻向西追尋。這裡沿路都無金兵,約走了半個更次,遠處天空火光反映過來,照見面前人家屋頂上,擁立著兩棵高大槐樹。孫宏叫起來道:「好了,好了,這裡紫陽觀,後面便是西大路。我們便由紫陽觀面前走去。」說著,領隊先行。還末到廟前護牆,暗影裡有幾十人擁了出來,喝問向那裡去?當頭一個,正是那胖大和尚。孫宏大喜道:「師傅在這裡!師傅在這裡!。」

  魯智深見是孫宏,挽住禪杖,便問:「何制使在那裡?」

  孫宏告知經過情形,魯智深跌腳歎息。因道:「這個道士觀裡,卻收藏得齋米很足,張三、李四都還健在,正帶了人在齋廚裡煮粥。你們可到觀內將息,粥熟了,吃些粥接接氣力,再作計較。我和史家兄弟,把守這觀前後門,曹正兄弟在大樹上探望,足防萬一,你等且放心入去。」

  孫宏道:「師傅不將息些時?」

  魯智深道:「停著新殺,洒家便將息了。休多話,先去把精神休整得好了,明日也好廝殺,卻知明日又是恁地情形。」

  孫宏覺得也是,走進這道觀來,見神殿內外滿地都躺著是人。戴宗手上拿了把刀,坐在神殿高門檻上,對四處張望著。孫宏向前說明了來意,戴宗便讓他們隨意坐臥。神殿角上燒了兩堆炭火,夜寒了,怕冷的可向那裡圍坐。大家靜得下來,遠遠聽到胡馬嘶風,和城樓上更鼓聲互相對照起來。

  這也不過二更以後,這繁華世界的東京,除了這點聲音響動,耳邊下卻不再聽到別種響動。大家靜靜的等著粥熟了,已有人分班在附近民家找得碗箸,分別堆在神殿上神廚裡。煮粥人用大桶將粥扛來殿上,大家分撥盛了吃。果然這裡是通西大道的要徑,到了夜深,老百姓陸續偷著由這裡經過。有那終日不曾得飲食的,前後門有人引了進來吃粥。輪流煮了半夜的粥吃,大家也將息了幾個時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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