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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一


  這時城外幾處火光,略覺低弱些,喧囂的聲音,也漸漸沉下去。料得金人紛擾了半夜,這時卻也該少歇。他回頭看到,何灌站在身邊,便道:「這已到了時候,便可縋城。」

  他躬聲稱是,著侍從吹了兩聲忽哨,立刻城上燈火,一齊熄滅。牆垛上預備好了的千百條繩索,都由垛口上垂下。二千名軍民,各在暗中抓了一條繩子,沿著城牆溜了下去。人都下來之後,城上又將繩索吊下來十餘架木料編紮的木筏,兵士們將筏抬到城濠裡,配有現成的竹竿,將人陸續渡過濠那邊。待得軍民登岸之後,何灌令人留下一架木筏,藏在岸沿下,其餘的都扯上岸來,架空在一處支起,下面塞些引火之物,點著一把火?將木筏都燒了,恁地時,正是告訴了眾人,除了還有一架木筏,還可渡幾個人探候城中消息外,大家都無回城之望了。這正是項羽破釜沉舟之意。這己到了四鼓之後,天空益發昏黑,夜風拂面,冷氣砭骨。大家離開城濠,順了街道,向北進行。

  那東京城外百姓,本是逃避一空。到這一夜,一些火光也無,街巷中雞犬,多被金兵殘殺,也不聽到一息響動。眾人雖是魚貫摸索了走,自有孫宏等指導路逕,卻也不憂錯誤。到了預先擇好的地帶,便將全隊分開。魯智深依然穿了他的僧衣,手握鑌鐵禪杖,雜在中路軍隊前進。約莫半里路光景,卻見前面火光照耀,映出了街道輪廊,仔細探望,有十幾具燈籠,掛在人家屋簷下。另外一叢火光,卻隔了屋脊。何灌著兩個市民來問,知道前面是白馬寺,必是金兵前哨,在這廟裡盤踞。何灌將這廟前後地形問得詳細了,便將四百人再分著兩批,魯智深、史進帶一百五十名步兵,五十名市民,由附近小巷抄到廟後,攻打後門。到後門時,敲起號炮,這裡便攻廟前門,殺到廟後殿塔前會合。

  魯、史兩人引了二百軍民悄悄走到廟後,這裡並無燈火,卻是那前殿火焰射入暗空,一片紅色,倒映出了這廟後一道矮院牆。擁出了一些冬枯的樹木。牆旁有一耳門,已是關閉了。早有幾個市民相疊著搭起人牌坊,送兩個人跳進牆去。開了後門,步兵在身上掏出火炮,點了引信,向天空拋出。立刻聽到廟前哄咚咚鼓聲大作。潮湧般的大眾呐喊。魯智深手揮禪杖,搶先打進廟去。

  史進領了眾人緊緊在後跟隨,這裡盤踞的金兵。聽到前後門殺聲同起,料是宋軍夾攻,他們路逕不熟,卻只有向大門外出迎接著廝殺。魯智深逕直奔到後殿,也不見個金兵影子。火光之下,見殿院落裡淩空立著個塔影,正是何灌約著會師的地方,又不便違背了將令,再向前追去,立在殿前臺階上,持禪杖頓著石板,大吼起來。史進手使鑌鐵棍,奔到面前,問道:「金兵卻怎不向後接殺?你聽,這喊殺聲,只在廟門口,我等益發再追上去。」

  魯智未曾答言,那金兵卻如打碎了蜂窠也似,突然分散了滿廟,向裡回奔。魯智深揮起禪杖,跳進人叢,指東打西,金兵滿地瓜滾。史進率領二百名軍民,列陣在殿前大院落裡,攔著金兵退路,撞上前來的,自使著各人手上武器,挨排的砍殺。這金兵裡面雖也有率領著的將官。他們在這圍城外騷擾了一日夜,實在不曾想到這般時候,城裡會派兵出戰,紛亂中應戰,先吃了幾分虧,加之這隊進襲軍民,都是奮勇捨命殺來的,銳不可當。轉眼何灌由大門口殺了進來,兩下裡夾擊,甕中捉鼈也似,片刻工夫,就把金乒斬盡殺絕。魯智深手扶了禪杖站在大院中心,回頭向四邊看看,看七橫八豎,滿地都是金兵屍體,呼喝著道:「這些胡狗,太不經廝殺,只這片時工夫,都殺個乾淨。」

  那何灌手使了狼牙棒扛在肩上,緩步踱到魯智深面前,笑道:「師兄你休焦急,天色方是朦朦發亮,今日還有一天的廝殺呢。」

  魯智深抬頭看看,天上只剩著三兩顆星點,青天成了魚肚色,霜寒撲面,風過有聲。隨了這風尾,帶來一陣角聲,史進在旁插言道:「必是金兵大營,聽了這裡廝殺聲,開了援兵前來。」

  魯智深道:「天色不曾大亮,他們來了,正好中我埋伏。」

  一語提醒了何灌,便道:「破眾我寡,這裡寬敞,如何可以和他廝殺,剛才經過的那丁字街頭,四周巷道很多,正好和左右兩路相接。」說著,吹起一陣忽哨,向大眾打了個暗號,於是領起這四百軍民,立刻回到丁字路口,在兩旁巷道裡民家隱伏了。

  離此約十里路的金兵大營,聽了這裡喊殺聲起,便疑宋軍出城迎戰。也立刻戒備起來,及之繼續得著探馬飛報,先鋒隊一部己被宋軍圍困。那金兵元帥斡離不,本打算午刻攻城,這時趕緊發動全體人馬不及,卻只急調了三千騎兵,派兩員大將,先擋住頭陣。在金兵鼓角聲裡,三千騎一陣風似到了白馬寺看時,街上除橫倒些金兵死屍而外,卻不見到宋軍。這時,天色己可分出空中樓閣。遠遠看看東京城牆上,遍插旌旗,並不像有大軍出城模樣。這兩員金將,為了要看虛實,便打算領了隊伍,直到城濠邊去。那馬蹄成萬,踏著街面,如何不響?埋伏在丁宇街上的軍馬,早派人爬上房屋,隱藏在椽瓦下,向街上探望。只看到金兵有一半人過,便在屋上放起信炮。伏兵聽到,每二三十人一股,由民家四處八方搶殺出來。那百名市民,有的擂鼓呐喊,有的隱伏在街屋上,將瓦石砸打金兵。金兵在大街上,也只可以數騎並行,已是兜轉不得,若殺進窄巷裡,便是一騎馬也不如步戰方便。因之他們只在大街上接殺,卻不向旁邊窄巷裡追趕。

  宋軍勝了,短兵器砍搠馬腹馬腳,只管排次的將金兵斬殺在馬下。宋軍支持不住時,退入僻巷裡,卻好喘息。那何灌首先殺出來,將三千金騎截成兩段,見過去的金兵,搶著回頭,十分紛亂,於是一手拿了鋼鞭,一手拿了砍刀,大吼一聲。站在自率的一批軍民前頭,躍入金兵叢裡,刀砍馬腿,鞭打金兵。一道黃光,一道白光,上下飛舞。軍民看到何制使也這般奮勇,便緊隨在後面,也殺入金兵隊裡去。魯智深、史進兩人各帶三五十個步兵,在金兵叢裡,殺進殺出。約莫廝殺了一頓飯時,金兵馬隊已沖到一處,一個耳帶大金環的金將,自揮了長矛,押住陣腳,向北搶路。街道狹窄,馬擁擠在一堆,一馬被刀砍倒,眾馬就互相踐踏,那陣勢越發紛亂。

  那金將在後,退不出去,見何灌穿了紫甲,一刀一鞭,四處砍殺,料是一員大將,益發掉轉馬頭來,挺矛直刺何灌。何灌見馬已到面前,料躲不過。將身向地一滾,滾到馬腹下,飛起一鞭,將金將打落馬下,又是一刀,砍了那金將首級。魯智深在左,揮起禪杖,史進在右,揮起鐵棍,將金騎隊裡來搶屍體的,又打翻幾十個。金兵群龍無首,呼嘯著像決堤一般的潰走。

  何灌挽了那金將首級的頭髮,向魯、史兩人道:「不知此賊叫甚名字,你看這耳朵上,戴了這大金環,決是一員大將。這些騎兵總有一半潰退回去,料得必來報仇,我們益發怒惱他一下。」

  於是著人把自己旗號扯出,將這首級懸在旗杆上,把旗子插在白馬廟門前。一面派人通知左右兩路埋伏軍隊,依計行事。自己帶了百餘名步兵,由大街東邊,打通人家門壁前進。

  史進帶百餘名步兵,由大街西邊打通人家門壁,逢街穿街,逢巷穿巷。魯智深依然守住丁字街口,只數十人搬運木料石塊填塞了街路。部署完畢,金兵鼓角齊鳴,一路放箭,射將前來。魯智深帶了眾人,閃藏在木石堆下,見金兵換了戰法,全是輕裝步兵在前,馬隊弓箭手在後,步馬夾雜,且戰且進。看來,後路路繹不斷,料是來人不少。便帶了眾人,悄悄後退。看到迫近城濠,那在後接應的孫宏,早已得了將令。在街左右放出了兩把火頭。這裡火起,只是兩叢青煙。金兵之後,卻有無數火頭,借了西北風勢,向下風頭的金兵燒將來。金兵見後路有火,只好二次回奔,這邊無數信炮放上天去,左右兩路埋伏的步兵,一齊向丁字街口殺出。魯智深回頭殺來,首先帶過戴宗,曹正。戴宗叫道:「師兄,不可窮追,我們那路,也有金兵。」

  魯智深手握了禪杖。正待說話,只見孫二娘手使兩把日月刀,髮髻也散了,有一綹披在肩上,喘著氣跑了來。魯智深吃驚道:「大嫂卻怎憑地狼狽?」

  孫二娘道:「今天早上,那路有幾股金賊散兵,無非是擄卻財物的,我等一趕就跑了。适才接得何制使將令,讓我們策應中路,向北衝殺,繞過這裡街口。那知金兵也是分了無數小股,由各街各巷沖來。我和大郎殺出七八條巷口,剛才被一大股金兵馬隊將我們沖散。待要殺回去,又怕這裡得不著消息。」

  魯智深道:「離這裡約莫多少路?」

  孫二娘道:「不過三四條巷子。」

  魯智深道:「戴兄且在這街口守侯些時,我去接了張青出來。」

  李四由人叢裡迎出來道:「引導路逕,須是小人一路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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