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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次日正午,宣贊全身披掛,腰懸寶劍一柄,親到知州衙裡來回話。往日這王知州見宣贊到來,立請立見,這時卻無回信。宣贊未敢沖入堂內,只在大堂邊客廳裡等候傳覓。忽聽得大堂外,敲了幾聲點,接著,咚咚咚三通鼓響,便是知州升堂號令。心中暗忖,必是他也得了金兵又來犯境消息,升堂有甚處理,益發等他升了堂,且在大堂上稟見。不多時,來了兩個差撥,將宣贊引到大堂上來。宣贊走到滴水簷前,見文武兩班押司差役全身公服站著。堂下護衛兵手拿槍刀白光燦燦,排立著風雨不透。由堂上直站到庭院裡來。宣贊心裡暗忖,卻是作怪,今天有甚要典,如此排場。既是大堂相見,官差一級,自見高低,為了朝廷王法,只得站立在階簷下,向上躬身參謁。

  大堂公案裡,王知州穿了品服坐著,等他參謁己畢,便道:「宣副統制,金兵又來攻打城池,你知道嗎?」

  宣贊叉手道:「小將聽得探馬報來,正是要稟告鈞憲。」

  王知州手摸了他三綹鼠須,兩支金魚眼,來往梭動,微笑道:「柴進和你舊日梁山弟兄,投降了大金斡離不元帥,你可知曉?」

  宣贊聽了這話,心裡突然一跳,看看兩邊站班衙吏,也是神色一變,分明說此話以前,都不曾曉得。便道:「小將未曾聽得此話,想柴將軍和舊日粱山弟兄,都是斬頭瀝血漢子,忠義所在,視死如歸,焉能作此等事?」

  王知州笑道:「你道他們不會背叛朝廷?我卻問你,當年他們怎地嘯聚粱山,攻奪城池!難道那不算造反?往日反得,於今如何叛不得?」

  宣贊道:「我弟兄往日聚義梁山,也只是想撲滅貪官污吏,並不曾背叛朝廷,不時,我等何以都受了招安?」

  王知州道:「今天非是來和你辯論是非,我只告訴你這些真實消息。」說著,向全堂文武看了一下,因道:「滄州城裡還有數萬生靈,便是各衙役人等兀誰不有著家眷財產。現今河北幾十州縣,都已歸了大金,滄州偏在東邊,所以得保全多日,而且有柴統制帶了五七千人馬,還勉強可以背城一戰。現今柴進帶去四五千人馬先投了降,我們只有兩千來殘軍,如伺保得了城池?昨日金營派了使節來到城裡,勸我們作個識時務的俊傑,把這城池獻了,各人官加一級,百姓絲毫不擾。不時,金兵殺進城來,雞犬不留。大家都是性命,你等卻怎地想?」

  他說著,只看眾人,眾人默然,左右對望,面面相覷。宣贊叉手道:「柴統制投降之言,必不可信,金營派來使員,免不得大言唬嚇,甘言引誘,鈞座如何聽了他話?應當把他轟了出城去。」

  王知州道:「金兵又來攻打城池,你也特來稟告,這卻不假。」

  宣贊道:「金兵雖然來了,滄州城池堅固,末將手下還有兩千死士,足可守城。我一面派人向前站柴統制那裡求救,叫他反兵來撲,然後城裡出兵內外夾擊,不怕金兵不退。」

  王知州昂頭笑道:「你一片夢話。柴進早降了金營,你例叫他來救滄州?本州為滄州數萬生靈請命,決定歸順金國。」

  宣贊聽到這裡,將身挺立,右手按了懸掛的劍柄,左手捏了拳頭,兩眼圓睜,雙眉直豎,大喝一聲道:「王大人,你如何說這種不忠不信,無廉無恥的話?你要投降,把話顛倒來說,道是柴統制先降了。天下自有公道,堂上下各位大宋衙吏百姓明鑒,柴進可是投降求生的人物?我宣贊生是大宋人,死是大宋鬼,一千個不降,一萬個不降,王開人,你那妻妾兒女財帛,都被金兵擄去,便是私仇、你也不當投降。堂上下各位聽著,再有人道得一個降字,我宣贊一腔熱血,便先溉了那賊。」

  他說時,睜了眼由堂上望到堂下。王知州將警木一拍,說聲拿下。宣贊身後猛可的兩根棍棒舉起,跳出兩個人來,將宣贊打翻,那正是水兆金帶來的兩員金將,假扮了挑夫,先作了他們鏢師,這又作了王知州鄶子手。宣贊不曾提防,中了這一著,待要掙扎起來,王知州拍了警木,一迭連聲拿下,左右站了衙役,擁出多人,七手八腳,將宣贊用繩索綁了。他身上掛的那柄劍,早由他人摘下。他兩手被緊緊的反縛在身後,被眾人推著,依然站在大堂中間。睜了兩眼向王知州道:「你這賊,存心叛逆,倒來言語要侮辱英雄。現今我已被綁,你要殺便殺,我一副忠義肝膽,不願與你這賊骨站在一處。」

  王知州待要發作時,水兆金藏在屏風後觀看多時,忍耐不住,卻由人叢裡擠了出來,走到宣贊面前,深深一揖道:「宣將軍,我看你一身武藝,恁地被王知州殺了,卻不屈煞人,不如一同投降大金,保你可升公侯之位。」

  宣贊見他青衣小帽,問道:「你是兀誰?」

  水兆金道:「我便是斡離不元帥派來的使員。我自有力量,將你引見。你想,你一身本領,只為相貌生得差些,便把你屈在下位,南朝原來就虧待你,你為他盡忠怎地?」

  宣贊且不言語,等他走近,抬起一腳,將他踢了四五尺遠,喝道:「好逆賊,你敢把這肮髒話,汙了你將軍兩耳。我頂天立地漢子,也不能死在你這輩小人刀下。」說畢,身子一縱,對準了大堂上的大木柱子,一頭撞將去,正是他用力太猛,橫跌在石礎上,立刻血花四濺。

  這大堂上站的百十個衙役哄然一聲。他們本是五衷感動,失聲驚呼起來。那王開人和水兆金兩人,以為大眾不服,也顧不得體統,倉皇逃入內堂去了。這在堂上的衙役們,敬重宣贊這番忠烈,推著兩位年老的人,在棺材店裡扛抬了一具棺材來,將他收殮了,抬出知州衙去埋葬。前面一簇人送殯打著白紙靈旗,上書大宋滄州副統制宣公諱贊之英靈。這事早已驚動了全城百姓。紛紛議論,道是北國派來細作,已住在州衙,宣副統制殉了節,城裡雖還有兩千軍馬,蛇無頭而不行,兀誰來統帶著?現今四門大開,靜等金兵來到,城裡百姓除坐待金兵姦淫擄殺,便只有跑走。這言語一傳,百姓扶老拱幼便都搶著出城。統制手下二千名軍馬,也各各歎了口氣,穿了百姓衣服,陸續散開。這其中惱怒了兩籌好漢大是不平,卻生出一番小小風浪,作了件快意的事情出來。

  §第二十六回 風雪遮天舍生獻計 戰袍染血覆命成仁

  這兩第好漢是兀誰?一位是易州好漢劉屏,一位是雄州好漢田仲。他二人自投滄州以來,便留在統制衙裡當差。柴進去後,宣贊手下,缺少將才,看他兩人是見義勇為的血性漢子,便升了劉屏作步兵教頭,田仲作馬兵教頭。田劉兩人感激宣贊的知遇,也十分氣味投合。這日宣贊一早向知州衙內稟報軍情,二人也在衙內檢點部隊。忽聽得宣贊在州衙大堂上撞柱而死,十分驚嚇。奔向州衙來探聽,才知道王知州要降金國。

  劉屏聽說,將面皮漲紅了,待要發作,田仲卻向他使了個眼色,兩人匆匆地回了統制衙署。只在衙門口,劉屏便止住腳道:「田教頭,你要我回來怎地?我要闖進衙去,把那王賊先殺了。」

  田仲道:「我怎地不省得?那王賊手下,也有百十個心腹,我兩人獨自入去,卻不是故意走進那賊圈套。我們手下,還有兩三千兵馬,便先來發動了,去把守四門,免得金兵乘虛而入。城池在我們手裡,自不怕那賊人會飛上無去。」

  劉屏道:「田教頭說得是,保守城池要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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