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恨水 > 水滸新傳 | 上頁 下頁
五二


  到了晚間,曹良果引了劉屏來衙裡求見。董平面問了一些武藝,又著二人在上房院落中就雪地裡,映著月亮,舞了一頓棍棒。董平道:「劉屏武藝。卻還可以。曹良雖差些,現今用人之際,我也不當閒散了你。於今我便著劉屏做馬兵副都頭,曹良做步兵副都頭,每人先撥你三十名新兵,在四周城垣上添置飛石修理缺口。」

  曹劉二人去了。田,冉兩位都頭來稟見,道是已在民間徵募了好馬五十頭,雜糧一百石。還有二百名流亡壯丁,可以聽用。董平聽了,益發歡喜。與二人談論完畢,又點齊三十名兵勇,出衙巡視了街道一番。這晚已不象前昨,百姓家家亮了燈火,收拾細軟逃走,現在卻是閉戶熄燈,安然睡覺。董平巡查了一個更次方才回衙安歇。次日雞鳴五鼓,便到小校場點驗投效兵丁。辰牌時分完畢,遂到街上去巡邏。

  這般晝夜勤勞,約莫有七八日工夫,雖是知州走了,卻也人心安定,有些未曾走遠的百姓,又紛紛回到城裡來。董平一面將本州情形飛報樞密院,一面寫信到滄州求救于柴進,一面又寫信到大名請盧俊義在北道都總管趙野那裡好歹請撥調些兵來,信上

  並說,易,涿兩州又歸了金國,雄州便是邊疆第一座城池,若是毫無防守,讓人笑我朝無人。董平料得此信去後,半個月外,縱然東京不來理會,滄州大名兩處,必有救兵到來,好在晝夜操練,城裡已得了五百騎馬兵,一千五百名步兵,合了原來的計劃。

  依著董平意思,本還想多招募些流亡壯丁入城,一來城裡存糧無多,怕不夠吃。二來隻靠田仲、冉修二人幫助,新兵新校,卻也操練不及。因之抱了精兵之策,只挑選那健壯的百姓編成隊伍。體力弱些的只派他們打造兵仗,修理城垣,挖掘壕溝。這樣一連忙了十日上下,稍有眉目。董平終日在風雪裡進出,卻不曾片刻得閒。

  這日天氣放晴,朔風停止,董平正在衙中披掛停當,要統率新兵到大校場裡去操練。卻有守城兵校來報,易州有人前來投書。董平心下暗忖,與郭藥師那廝,向無來往,於今又是兩國。既未曾領兵犯境,下書決非挑戰,必是勸降。於是暗暗傳令下去,將五百步兵,在大堂上八字排開,酬班向天門外迎去。一面著守城兵將下書人引到衙外等候。三通鼓響,兩班排立的兵士,各各挺槍露刃,肅靜站立。

  董平穿了盔甲,身掛佩劍,升了大堂,然後著兩個下書人進來。下書人見兩旁兵士,穿著簇新戰衣,手執雪亮兵器,卻也暗吃了一驚,到了滴水簷前,先行跪下。董平先喝道。「郭藥師那反覆小人,現又背叛朝廷,降了金人,兩下便是兩國。他著你下書,意欲何為?」

  下書人道:「現有書信帶來,書中言語,小人不知。」說著,將書交給站班的兵目,由他呈到公案上。董平見那信函上、右公文一角,寫著飛送宋國雄州兵馬都監董開拆,大金國燕山知府郭封。董平拍案大喝一聲道:「無恥逆賊,將這等文字稱呼來辱沒我。」說畢,也不開拆那公

  文,三把兩把便將來撕了。因向下書人喝道:「聽你言語,也是中原人士,你卻毫無心肝為他國作走狗。本當砍去你這兩個狗頭,以為不忠於祖國者戒。但是要留這賊嘴回去報信,且饒你命。你回去對郭藥師那賊說,他好好的看守住那狗頭,我早晚要去奪回易州來。你看看我面前站的兵士,兀誰不鐵漢也似?郭藥師若不量力,想來犯我,我便活捉來送上東京問罪。」說著,向站在身邊的曹良道:「把這兩個賦耳朵割了。」

  曹良拔出佩刀,就在滴水簷前,把兩人四耳割下,由兵士將他兩人叉出去。

  董平退堂在上房靜靜思忖了一會,便傳田、冉兩位入去,向他們道:「郭賊勸降不得,早晚必來攻打城池。這是我等為國報恩的時候到了,且去傳諭新兵,準備廄殺。」

  又傳曹良進衙,著派人鳴鑼曉諭人民,老弱婦孺,著明日午牌以前退出城去,以便節省城中糧食。又著劉屏進衙,令扮著難民模樣,向易州一路去打探情形。忙了一日夜,大致妥貼。董平清理全城人口,連新兵在內,共有四千餘人,估計城裡糧食,總還可以守得住一月上下,便下令扯起吊橋,關上城門。自己益將被褥食具一齊搬到北門城垣箭樓上居住,眼睜睜地晝夜望著易州有甚動靜。

  到了第三日,劉屏己回來叫城,城上放下籮筐繩索,將他吊上來。劉屏報說:「金兵主帥斡離不帶了騎兵五萬,步兵兩萬,已經進入易州境界正面。軍營紮在舊國界白溝北面,郭藥師部下,約莫有四五千兵馬,作了金兵先鋒。不是明朝,便是今晚,一定要兵臨城下。」

  董平道:「慌甚的?金人若犯河北,不調動三五萬人馬,如何敢來,我預備廝殺時便料得金兵來勢不善。郭藥師那賊來了,且教他知我厲害。」

  當時,吩咐劉屏且去將息了,將那田仲、冉修叫來箭樓裡吩咐了一遍,又把曹良叫來,也告訴他一些軍機。這是午牌時分,城外探子紛紛回城報道:易州兵馬,打了郭字旗號,已有三千多兵馬到了境邊,現離城約莫三十餘裡。

  董平看看天色,黃靄滿天,西北風卻刮得緊,吹過城外平原荒林,呼呼有聲。那輪太陽,埋藏在黃靄裡面,大地不見陽光。料著這日晚間,必無月色。隱約之間,已見西北角平地下,擁起一片塵頭,風勢一卷,正由城頭撲來。董平料著是金兵大部逼近,腰懸寶劍,騎了一匹馬,繞城巡視了一周。這時,全城兵馬,都依照了他的安排,城牆上空蕩蕩地不插一面旗幟,不露一個人影。冬日天短,董平回到北門時,太陽業已偏西口。見西北邊塵霧高卷,如平面擁出了一排山影也似。在塵頭裡,旌旗招展,隨風送來,鼓聲冬冬,震天震地的響。

  董平手扶垛口,只是靠牆站定,向下觀望。只見那邊陣勢裡,一連十幾騎馬,飛奔將來。離城不遠,徘徊兩個圈子,又陸續回去。那正是對陣的流星探馬,來觀看情形。董平也不理會他,只是靜靜的看覷了對陣。這時天色已近黃昏,對面的塵頭,漸漸下去,正是金兵安了營寨,未曾前進,料得他們看著這裡一絲動靜也無,卻揣不出虛實來。只是遠遠的下了寨,等候後面大軍。董平將田仲、冉修叫來,微笑道:「果不出我所料,你二人按計行事,先折了賊兵銳氣。這城便益發可守了。」

  田、冉退去,督率兵士們飽餐戰飯。初更以後,田仲領了二百五十騎馬隊,出了東門,冉修領了二百五十騎馬隊,出了南門。各各大寬轉地走出三十裡路外去,然後同向西北角急進,繞到金兵陣後。那金兵陣營裡,燈火遍地,刁鬥相聞。這兩路馬隊聞聲看火,正好捉摸他們在哪裡。

  三更將近,田仲、冉修兩隊人馬,在金兵陣後五裡路附近,高坡上會合著。那時,董平騎著馬,手執雙槍、悄悄開了北門,放下吊橋,渡過壕去。馬後只有三百精壯步兵,緊緊跟隨。西北風還在刮著。縱然有些響動,金兵在上風卻聽不到。看看將近金營一二裡路,董平將部隊一字兒排開。吩咐隨從,一連向天空放射了十幾枝火箭。

  高坡上田仲、冉修看到信號,亮起火把,將燈籠去了布罩,黑暗中大放光明。十幾聲號炮,將紅煙放入天空。兩位都頭,八支瑪蹄當先,引了五百騎馬兵,向金營直撲了去。這五百匹馬裡,倒攜有三四十架軍鼓。兵士們一面狂敲軍鼓,一面呐喊。馬借風勢,風壯火威,一條飛火陣就地狂卷起來,向金兵營寨裡撲去。

  這金兵素知雄州城裡兵力單薄,又是黃昏時候,方才安營,只是支起了帳篷,在外面堆些鹿角木棒,不曾築壘挖溝。這裡宋軍殺到,兵士們睡夢裡驚醒,倉皇應戰,人不及甲,馬不及鞍,早是紊亂著一團。宋軍奔到營寨前,只將火把向帳篷糧草堆上擲去,西北風一卷帳篷盡著。金兵在火焰裡搶了兵器,只是向下風頭奔避。

  董平這三百名步兵,暗地裡嚴陣以待,來一個便搠一個。金兵只覺四下裡都是大宋兵馬,只揀無人處奔命。那壁廂主將,郭藥師率同二三十名騎兵,擁護了一員番將,向西南角逃走。突然擁出一叢火把,照耀著風前飄出的兩面大旗,白字藍底,大書河北雙槍將,雄州掃賊軍。再有一面大纛旗,大書一個董字。一員猛將,高騎駿馬,手揮雙槍,抖動槍纓,迎面將來,大喊:「郭賦那裡走?」

  郭藥師身著紅袍,特地顯明,掉馬便向斜刺裡奔去。那員番將,也棄了眾人,緊隨郭藥師後面。那時,早有幾十枝箭,由陣裡向逃將射去。那番將肩上中了一箭,翻身滾下鞍來,卻又抓了韁繩,爬了上去。這時,雄州都頭田仲,正追趕殘兵,奔到這裡,待要擒那郭藥師得個頭功,現見番將中箭,哪裡再肯讓他跑去,兩腿一夾馬腹,奔上前一程,趕到近邊,得看親切,舉起大刀,橫空一揮,將他連肩帶臂砍落馬下。跳了馬去割了首級,回向大纛旗邊來。董平在馬上笑道:「都頭斬得賊酋,也叫賦人膽落。」

  賊多我少,久戰便露了形跡。賊兵四散,我兵力單薄,也分頭追殺不得。便傳令下去收兵。本陣裡鐺鐺鐺幾陣鑼響,五百名騎兵,回到陣前,竟是不折一人一馬。回看金營,百十叢火光,兀自烘烘地燃燒著。這時,曹良督率五百名接應兵,已經來到。董平令五百名騎兵先回,就令曹良瞀率接應兵,收拾金兵拋棄的兵刃馬匹。自己帶了三百步兵,彈壓陣地。不等天明,平平安安唱了凱歌回城。

  金兵將雄州兵力藐視太甚,吃了一回大敗仗。郭藥師逃回易州境地,神魂始定,不敢進城,便在大路上一個小村鎮上住了,等候殘敗兵將回來,陸續收集,已折損了三停的二停。金兵監軍吳落禿未曾回營,想是陣亡了。郭藥師在路上煩悶了半日,進退兩難。易州金兵行轅裡,卻一連派了幾個差官前來查問根底。郭藥師無可奈何,硬著頭皮,單人獨騎回易州行轅來請罪。那金兵元帥斡離不,擄掠了幾十名良家婦女,在行轅裡吃酒解悶。聽得郭藥師在轅門前請罪,便喝左右押將入來。

  郭藥師戰戰兢兢來到後堂,卻見斡離不一人,獨據一桌酒席在吃,席前站了兩個婦人篩酒。他身穿紅色胡服,頭巾也未曾戴,露了紐髻的亂髮和嘴巴蓬卷的短須,真個活鬼也似。他右手拿了酒碗,左手摟住了一個十五六歲的良家女子,卻不迴避人。見郭藥師在簷前拜倒,便大聲喝道:「你未曾攻打城池,卻吃了這個敗仗,豈不壞了我金國威風?折損四五千兵馬那還罷了,怎地卻傷了我一員監軍?」

  郭藥師喏喏連聲,不敢置辯。斡離不道:「這雄州彈丸之地,不過兩三千兵馬,怎地敢抵我大軍?此城若攻打費事,我們還能進兵中原嗎?你讓本帥打這城池你看。我本當斬你問罪,卻怕塞了投降之路。你給我滾回涿州待罪。」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