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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


  冉、田二人見董平如此鄭重將事,也只得喏睹連聲退去。這河朔天氣,遇到了風雪,一連多日,也未曾晴朗。冉,田二人雖是奉了董平的命,加緊準備軍事,但是道路凝滑,風雪漫空,人民都閉戶烤火,一切不湊手。董平等的不耐煩。終日無事,只在屋籍下叉了手向天上看雪。又過了兩天,大名北道都總管衙裡,卻來了急馬文書。道是河東告急,燕山金兵潛伏,蠢蠢欲動,應加緊整理城垣,操練人馬,以備萬一。董平看完了公文,倒不由得自言自語的笑了,因道:「事到於今,才想起了整理城垣,操練人馬?」

  且將公文放到一邊,依然是終日在廓簷下向天看雪,只待天晴。

  在這日晚上,奚知州卻又派人來請董平過衙晚酌。董平接了請柬在手,躊躇了道:「現在風聲鶴唳的時候,人兀自起坐不寧,這知州卻怎地只管請我吃酒?」

  便叫差役回復了下柬人,說是董都監今天冒了些風寒,不能出門,向知州相公道謝。董平打發下柬人去了,心裡益發的煩悶,將牆上懸的寶劍取下,撩起袍襟,將腰帶勒住了,跳到雪地裡舞了一回雙劍。舞得額頭上汗水綻了一串珍珠也似,這才收回了劍,回到屋子裡來。叫侍役搬來一甕酒,撥開泥封,伸著飯碗下去,舀了酒起來站著接連的吃了兩碗。本來院牆兩角,露出了一片黃雲,若有若無的現出一些夕陽影子,照著院地裡積雪,銀光奪目,覺得心裡要疏闊些。不料屋簷下刮了兩陣雪風,碎雪撲了滿屋,立刻雪霧溟茫,數丈之外,不見一切。

  董平愁悶過分,也正無可消遣,又有侍役拿了奚知州請柬進來,說是下柬人啟稟董都監務必過衙一敘,並非把酒賞雪,自有要事奉商。董平心想,或者這奚知州真有要事相商,只得騎了馬到知州衙裡來。

  奚軻聽到稟報,自迎出二堂來,在階下拱手笑道:「貴恙痊癒了?」

  董平笑道:「實不相瞞,邊患日緊,而守備毫無頭緒,日夜焦慮,坐立不安,不是病卻比病更要令人難堪。」

  奚軻道:「下官也正是為此事不安,特地請都監來此商議。」說著,二人一同走到內堂,已是火盆裡燃著炭火,案上列著火鍋,案桌燭臺上,已經點著兩枝紅燭,照著屋子裡明晃晃的。董平心裡暗下思忖,究竟作文官的人,卻比武官來得自在,自己這樣晝夜不安的時分,他竟在家裡預備得這般齊備。

  奚軻將董平讓到客位上坐了,因拱了兩拱手道:「這屢裡尚屬暖和,我可與都監詳細商談一陣了。」

  董平笑道:「儘管商談,卻也不見得將金兵商談了去。」

  奚軻見他顏色頗不自然,便笑道,「董都監要的銀兩,小可也都已準備齊全,明日天氣放晴,便將這銀兩搬過衙去。」

  董平聽說,倒笑了。「若不天晴時,這銀兩還搬運不得。」

  奚軻見他故意將言語來頂撞,心裡倒十分著惱,不免坐在主席上呆了一呆,回頭看侍役站在一邊,便道:「酒燙了也未?怎地只管站著,且來篩酒。」

  侍役應聲篩過了兩遍酒!奚軻便道:「大名北道都總管衙裡今天有文書行到,想是董都監也曾收到?」

  董平道:「正為文書裡言語發愁。」

  奚軻端著酒杯偏頭想了一想,因道:「你看,總管衙裡恁地不曉事,這雄州已是一座荒城,卻教我等整理守備,邊地情形,朝廷想是十分隔閡,我須親自到東京擊走一遭,面見童大王,稟報一切。董都監意……」

  董平聽了這話,將手上端的酒杯突然向桌上一放,撲的一聲響,正色道:「相公是一州守土之官,現在邊患日急,百事賴州憲主持,如何輕離職守向東京去?州憲去了時,這座城池,交給我董平嗎?」

  奚軻皺了眉道:「上東京樞密院公文至今未曾批回,董都監,練兵要餉,你又催索得緊,沒奈何,我只有出此一策。你便留了下官在這裡,下官也不會撒豆成兵。倒不如早早到了東京,還可以面奏聖上,快快發兵來救。」

  董平道:「難道不會將公文向東京樞密院告急?」

  奚軻道:「你看,我們公文早投寄去了,東京可有一些些回音來?只管用文字呼救,那實是無益。」

  董平道:「恁地說時,城池有了危急情形,守土官都向東京去面聖,這城池只有拱手讓人了?知州相公要臨難苟免,怎上對君上,下對百姓?這等話,知州相公,再也休提。」說著,推杯而起,且不問奚軻體面怎地,拂袖出門,竟自乘馬回衙。他心裡想著,奚軻受丁這番奚落,必然見罪。

  次日天色未晴,終天陰雲暗暗的,只是刮著西北風。午間無事,董平也只是在內堂吃著悶酒。外面幾個衙役報進來,道是知州衙裡,派了兩個押司,押送餉銀來了。

  董平聽說,心中頗是稱奇,便著兩個押司入來。那位趙押司,是個舌辯的人,便向董平叉手稟道,「敝上敬啟都監,昨晚細思將軍之言,十分有理。已把庫內銀兩掃數搜羅,共得三千五百兩,特著小人等送過衙來,請將軍點數收用。」

  董平問道:「奚知州尚說甚的也無?」

  趙押司道:「敝上說,請將軍儘管操練人馬,他自必竭力籌劃餉銀。」

  董平心想,必是自己言語激動了那廝,也就奮發起來了。當時,隨同兩衙吏胥,把進來銀兩點清收庫。有了餉銀,膽子壯了,便催促兩位都頭趕造兵刃,徽募壯丁。這樣忙碌了兩日,一日上午,田忡匆匆來到後堂,不用通報,競自在階前高聲叫道:「有緊急事稟告都監。」

  董平迎出來問時,田仲在簾外稟道:「奚知州率領在衙眷屬,在昨晚三更時分,棄職選出城池去了。」

  董平臉色一變道:「有這等事?」

  田仲道:「小人方才在街上聽得人說,也是不敢相信,特地到知州衙裡探聽,不想那裡各班各房頭腦,都已不見,只剩下些閒雜差役亂哄哄地進出。」

  董平道:「這……這奚軻特不濟事,那州印交給了誰?」

  田仲道:「並無下文,想是帶走了。」

  董平猛然省悟道:「哦!他搬來三千五百兩銀子,先安了我心,然後乘我不提防,猛可地逃走。這是他有心如此,只索由他。但他求去如此之決,莫非他另得了什麼消息,這裡早晚有變?若是如此,必定易州郭藥師有了甚舉動。」

  正說時,冉修帶了一個細作,氣喘不息也來到後堂。董平問道:「莫非鄰州有變?休慌,有我在此,天倒塌下來我自頂著。」

  冉修指了細作道:「他自易州回來,前三天便知道郭藥師有變,涿州、易州城裡,都遍佈了軍馬。昨日上午,易州關了城門,張貼告示,郭藥師自稱他率帶兩州,投降金國了。」

  董平跌腳道:「大事去矣!」

  又瞪了眼向細作道:「你耽誤軍情不報,該當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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