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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田仲道:「好教將軍得知,這位相公是童大王手下門客。只懂得些吹彈歌唱,至多也不過會制兩套曲予,懂得甚軍事!」

  董平道:「一路都聽到人說童貫封了王,卻不想果然是真。」

  田仲道:「這新任知州相公來此,說到童大王受封為廣陽郡王,將來還要歸藩燕京哩。」

  董平道:「這奚知州既是童大王手下門客,自有些威福,怎地倒甚是向我謙恭?」

  田仲道:「將軍有所不知,現在這燕山府知府郭藥師,是遼國舊人,不得已,帶著涿、易兩州來降。現見金人兵強馬壯,早晚要索回六州,我朝又不曾派得雄師來援助他,那廝心跡可疑。說不定又去再降金國。那廝雖帶了不多的人馬,駐守在易州,但有一天易州有變,雄州和那裡隔境相望,卻不是耍處。知州若不敬重了將軍,教他一個吹彈歌唱的人,恁地來守這塊土?」

  董平道:「我到這裡來,自是效力守土的,何須知州來敬重我?卻不知這城裡兵馬有多少人?」

  田仲卻回頭看看他那同事冉修,未曾對答。董平道:「有何隱情只管實說了。今天迎接我的,只有百十來名兵馬,這邊界重鎮,難道只這些個軍力?以往事我自不必追究,你等說了這裡情形,我也好早有個處置。」

  冉修道:「本州本也有兩三千人馬,連年缺額,不曾招補得。最近幾個月來,又逃亡了不少,只剩下二三百人,都是有家室之累,離開不得的。」

  董平道:「難道連年缺額的糧餉,都給前任指揮吞沒了?」

  田仲笑道:「前任知州,卻也曉得這事。」

  董平笑道:「恁地說時,我倒理會得。此事且慢慢地來圖補救,二位且暫退下。」

  田仲、冉修退去,董平看看這衙署,卻也有多處倒坍,未曾修理。心想,休說是秣馬礪兵,便是眼前住屋,前任也不曾去理會,恐怕這餉糈也貧乏得緊。當晚尋思一番,次日便來知州衙門拜謁。

  知州墨軻卻甚為禮貌,開了大堂中門,直迎將出來。董平見他冠帶整齊,只得升堂下拜。奚軻回過禮,將他迎到二堂東閣,使請上座。董平躬身道:「平乃治下一員武吏,相公謙讓,不敢克當。」

  那奚軻再三謙遜,在木炕上平坐了。奚軻道:「非是本州虛謙,實因將軍來此,已救我於枯魚之肆。索知將軍當今豪傑,此番北來實有赴湯蹈火的精神,十分欽佩。現今雄州地瘠民稀,兵餉兩缺,卻又是邊疆重鎮。本州奉天子聖旨,童大王鈞諭來守此邦,以為在六州回來之後,民心踴躍,必有一番新氣象,所以慨然而來。及至到了此地,才知道荒亂過於往昔。就任以來,正十分躊躇,將軍來到,讓本州心神為之一振,何以教我?」說著,便舉起手來,連連拱揖了幾下。

  董平想著,原來恁地,他是想來享榮華的,卻不料來到了廢場上。於今沒了主意,卻要我武官來撐腰。便道:「董平是個粗人,只省得廝殺,不懂治國安邦之道。承知州相公下問,小可之意,第一是要招撫流亡。董平一路行來,看到由北境走來的百姓,三五百成群,和土著的強人混合,遍地皆是,他們為了饑寒相迫,並無他意。若把壯健的收募了,便是雄州一地,也不難得三五萬兵力。壯健的收募了,老弱的自不難處置,或解往中原,或安頓在各鄉村。至於土著強人,可撫則撫,不能招撫時,便當剿除了。必是如此,境內先安定了,才好對外。不時,一旦邊外有事,怎地守得住境界。」

  奚軻連連拱手道:「本州來州城將一個月,沒個作道理處,只覺滿眼漆黑一團。聽將軍這一番話,甚有見地,一切便望主持。」說著,益發站起身來一揖。董平見他絲毫拿不出主意,好氣又好笑。也站起來回上一禮道:「知州相公何發此言?董平來到雄州,便是來共守此土的,職責所在,自應盡力。但衝鋒陷陣,是卑職的事,發令施政卻要鉤憲卓裁,譬如剛才卑職說的招撫流亡,應當籌多少餉項,招募多少兵勇,又在哪裡安頓老弱,鉤憲是一州之主,都要請鈞憲指示。董平不敢主持,也主持不得。」

  奚軻被他說破了,才陪笑道:「是本州急忙中,將話錯說了。卑人一向在京,跟隨童大王左右,這州郡官的事務,生平不曾經歷過。應當怎地處置,望將軍來點破我。把本州事務辦得好了,本州定當在童大王那裡重重的推薦。實不相瞞,若非童大王囑咐在先,須好好和他打穩藩地腳跟時,本州便寧可掛冠歸隱。」說著,他兩道半環眉,緊蹙了擠到一處,手不斷的去撫摩髭須。

  董平見了,心想這個肮髒殺才,恁地倒來身任邊疆重寄?我不和他出些主意時,本州有了錯誤,他自有童貫替他耽代,我卻來指望兀誰?因道:「卑職新到任所,人情風俗,以及軍馬錢糧舊例,都不曾懂得。容卑職招詢屬下,把情形考查的透了,再來稟報鉤憲。」說畢,便要告退。奚軻攔著道:「將軍遠來,本州應當接風。雖然無甚可敬,捨下在東京用的廚司,卻被帶了來,烹調尚是可口,且請吃幾杯再走。」

  董平見他相約,實出誠意,便依可了。自此文武兩衙,不斷有人來往。螢平卻也把奚軻瞧科了,只是個無用的人物,走錯了求官的路,卻向邊界來了。事到了頭上,便不得不自來作主。因之費了上十天工夫,將地面情形查考得詳盡了,便來和奚軻商議。預計招募一萬兵馬,錢糧兵器,恐怕就地籌辦不齊,卻請妥軻啟奏朝廷,垂恩協濟。奚輻卻真能一切聽董平主持,不但依了董平計議,稟報朝廷,而且暗下修書給童貫,道是邊境州縣,幾乎成了不毛之地,若不訓練精壯兵馬,卻是門戶洞開,不足以應付事變之來。

  這信到了東京,恰好童貫奉有聖旨,前往太原。那呈文到了樞密院,正要先由太尉高俅批閱,他見呈文裡說得雄州十分荒涼。兵馬不上三百名,未免大吃一驚。這前任知州高忠,是他堂兄弟,曾在雄州多年,向朝廷稟報,總說有一萬五千名兵馬。當時且把奚軻公文壓下。當日晚間,卻派人四處尋訪高忠來問話,直到三更以後,差人在勾欄院裡將他找到,引來太尉衙裡相見。

  這時,高俅在後堂高燒紅燭,坐在桌子邊吃晚酒。旁邊有兩個年輕姬人,抱著琵琶,打著鼓板唱小曲。衙中侍役稟報,高知州來到,高俅教歌姬迴避了,喚高忠入來,在案前問話。高忠頭戴玄緞唐巾,身穿綠羅繡花錦袍。前撒著三綹黑須,肥白的面皮,還帶著幾分油滑模樣。高俅在他周身上下打量過了,便按住桌上酒杯道:「看你恁般模樣,便不像個親民之官,怎怪人說你在雄州政繢十分惡劣。你倒快活,卻讓我作難。」

  高忠心裡正自高興,連夜尋找將來,必是有肥美優缺要提拔,便特意趕來聽取喜訊。今見高俅恁般說了,卻不知話從何起?躬身笑道:「蒙兄長照護,將小弟調回東京,在雄州事情,早已過去,兄長何以又來提起?」

  高俅道:「今日雄州新知州奚軻有呈文來京。道是該處兵馬不滿三百。你在任時,報得是一萬五千名兵馬,朝廷按著兵額,支給糧餉。便是我料你從中要吞沒些許,卻也想不到吞沒了許多!」

  高忠道:「這新任知州,他是童大王門下清客,冒充甚君子,卻來揭發前任錯誤。」

  高俅冷笑道:「你不自己揣想些,兀自埋怨後任。你落下偌大弊端,教我也無法替你遮掩得。雄州是在邊界上的州縣,朝廷特地要多練些守城軍,所以把糧餉器械,都加多支給,你吞剝得比內地任何一個州縣的兵力也少些,教後任如何把守這城池?」

  高忠道:「小弟在雄州時,邊界多年無事,操練許多人馬怎地?現時奚軻接了任,自去募足兵額便是。」

  高俅道:「你在任時,若只吞蝕了一些兵勇缺額,後任自是補足一些兵額便是。於今你把馬匹,旗仗,兵器,一切都吞蝕了!武庫如洗。兵額補足了,只是徒手作戰不成?現今奚軻送來呈文,要訓練一萬守城軍,請朝廷協助餉械。我若奏明聖上,問起如何以往一些準備也無,我實說了時,休道你有罪,我也要承擔幾分干係。我若不奏明聖上,樞密院擅自支給一萬人馬的糧餉器械,自也過於冒眯。我特地尋找了你來,卻問這事,到底雄州情形怎地?」

  高忠見高俅面色漸漸嚴正起來,便躬身懇求道:「萬望見台遮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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