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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燕青手舉弩弓,隨了張橫一指射去,張達便倒入黃河裡去。那岸上官兵,見柴進這只渡船,扯了布帆,水溜風順,料是不能追趕,便各各舉起弓箭對渡船亂射。船上人未曾提防,早有白勝、張順和幾個嘍囉中箭。人是躲在馬後的,馬也射倒幾匹。花榮大喝一聲道:「竇監,我兄弟念你一番交情,兀自讓你三分,你敢在我花榮面前賣弄箭法嗎?」

  他半身隱在桅竿後,說了這話,便把手上弓箭,看得的准,向堤上竇監射去。

  竇監一般的未曾料到船上有箭回射過去,兀自挺了腰軀,坐在馬鞍上。刷的一下水響,接著蔔篤一聲大響,他已胸上中箭,翻身落馬。一部分官兵,跳下馬來搶扶,無心再追去船。渡船離岸越遠,梁山眾人,也不來理會官兵。大家分別將受傷人拔出箭頭,裹紮創口。張順腿上中了一箭,卻不甚重,白勝左肩被射入兩寸來深,人卻痛暈倒了。約莫一個多時辰,渡過了黃河。柴進看看南岸,並未有渡船載官兵過來,便從容登岸,受重傷的,讓小嘍囉們架了船艙板抬著,受輕傷的,依然騎馬前行。雖然小有波折,卻是此行不虛。到了山寨,自然有一番慶功熱鬧。

  那竇監中箭落馬,血流遍體,官兵在炎暑天的大陽光下,將他抬回東京,傷勢便十分沉重。王黼聽得此訊,便覓得了一包御醫制的金創藥,著親信丁虞候,將來竇家安慰,竇監躺在病榻上,請了虞候到了榻前,兩手加額,作叩頭模樣,呻吟著道:「梁山賊寇,欺我太甚,騙我在先,殺我在後,請王太輔替我做主,必報此仇。」說畢,微閉兩眼,昏沉過去。過了一會,他又複睜開眼來,伸了一手,扯著丁虞候衣領道:「我有一個兄弟竇益,現在青州作團練使,請轉告他,花榮、柴進是我仇人……」

  以後語音含混,不能聽清。但丁虞候受了他臨危重托,怎地肯放擱,向王黼覆命時,自又加了些言語,這一來王黼動了三分怒氣,一片殺氣又湧到梁山了。

  §第六回 三路調兵高俅獻計 萬旗匝地關勝屯軍

  這次梁山幾籌好漢,在東京廝混了兩月,官廳絲毫也不省得,到了後來,益發鬧到了小相公府。蔡攸著實惱恨這汴京緝察使竇監,和那皇城捕緝使孫榮。竇監追趕柴進,在黃河南岸中箭重傷回來,蔡攸卻專一怒惱著孫榮。只因他是內監童貫的人,未曾動作。當時東京人民,稱蔡京為公相,稱童貫為婆相。蔡攸雖是皇帝面前紅人,卻也不敢得罪童貫。那孫榮素日趨奉權貴,實不曾親問皇城治安。前些時全城傳說有梁山好漢來了,他只說是謠言。後來他們真個燒了相府,他也很不自安。暗地裡打聽得蔡攸兀自要奈何他,不敢去碰撞,卻來王黼家裡懇情。

  恰是這日丁虞候由竇監家探病回來,向王黼轉述了竇監的話。門官說時孫榮求見,王黼便著將入來,在節堂前,和丁虞候一同廝見。因道:「孫榮,你自身曠忽職務,情形特重大些個。竇監的罪自比你更大,開門揖盜,把令箭都失了。但他迫趕梁山賊寇帶傷回京,危在旦夕,又保薦他的兄弟去平梁山。你好歹學他那樣將功折罪,我也好和你說情。此事我已撤查得清楚,梁山賊人有八九個在京,終日輦著金銀。在冠蓋中往來。你身為緝捕使一些不知,卻怎地交代得過去?」

  孫榮躬身道:「太輔所責,卑職萬死莫辭。便殺了孫榮,也無補於事。卑職現有宗兄,名叫孫浩,現作沂州指揮使,和竇緝察介弟竇益也有往來。竇緝察既保薦他弟青州竇團練,卑職也保薦家兄去平梁山。這州軍馬,終年防著海盜,是有經練的兵力,卻不像中原軍隊久不聞鼙鼓之聲。若是合併青、沂兩州軍馬,總不下兩三萬人,朝廷若再差一員才智的大將前去統率,梁山不難平定。」

  王黼坐著靠椅上,手摸髭須微笑。因道:「你們只好作皇城裡的官,知些甚的?若是梁山賊寇只要一兩個州郡的軍馬可以平定,卻還待到現在?你既有此建策,且和小蔡相公商議了,再作計較。」

  孫榮看到王黼臉上,還並無和悅的顏色,自不敢多議。

  王黼知道自己門下有多人受過柴進的賄賂,若把事情說破了,卻是不大穩便。因之特在這日深夜,邀了高俅到小相公府來向蔡攸商議此事。那蔡攸為了家醜洩露,多日託病不出,心裡可又放梁山這夥仇人不下,兀自籌劃不出一個良策。王、高來到,便扶了小琴童,到暖閣子裡會見。他勒著一方巾幘,斜靠在湘妃榻上,一手按膝,雙眉微皺。王、高側坐在錦墩上,先慰問了幾句。高俅笑道:「相公貴恙,倒不須藥石來醫治,依著小可之見,只要聖上一紙詔書,調動一支大軍去掃蕩梁山,相公出了這口怨氣,貴恙自好。」

  蔡攸笑道:「只是太尉便知我意。現在聖上聽童太師之言,只要出兵去平方臘。梁山賊勢猖獗。倒放在一邊。這次梁山賊混入東京的事,恐啟聖上憂慮,又不敢奏明。現在想按住討方臘的大兵,去轉討梁山,定是作不到。童太師好大喜功,兀自要親下江南,誰能違拗了他?若說在討方臘之外,再添一支軍馬去討梁山,這樣南北雙管齊下的事,兵馬錢糧,支用浩大,也怕聖上不許。梁山賊勢,現在號稱十萬,三五萬人,決不會少。若調少數隊伍去剿辦,怕又敵不了他。」

  高俅拱手道:「小可倒有個小策,請相公卓裁。據竇監、孫榮保薦,沂州指揮使孫浩,青州團練使竇益兩部人馬可平梁山。小可想,沂州軍馬,倒是防海盜的勁旅,可以調用,卻還怕不是梁山對手,愚意再調大名緝捕兵馬三五千人,遙為牽制。」

  蔡攸笑道:「各州縣緝捕官兵,向來無用,大名府的兵馬有能耐時,上次不讓賊人破了城池了!」

  高俅道:「小可此策,尚得呈明。一來調用緝捕兵馬或地方團練,只是剿辦地方匪類,我等自可指揮,無須奏明聖上。二來,沂、青二州兵馬,由東北進剿,只是見機行動。大名緝捕兵馬,由西北進剿,不必和賊人對壘,只是將賊人兵力牽制一部。若是這兩支人馬來按計行事,小可再調一員能將,統率一支勁旅,由南路進攻梁山後路,直搗匪巢。」

  蔡攸道:「太尉且說這一員能將是兀誰?」

  高俅道:「此人現任知海州。」

  蔡攸道:「太尉道的是張叔夜?沒有聖上旨意,恐怕他不肯移動部隊。我卻聽說他本事了得。」

  高俅道:「相公若以為此計可用時,我等且覷便奏明聖上,一面卻通知青、沂兩州和大名府操練人馬。方今時屆炎夏,待得秋高馬肥,三路人馬一起行動,必要在平方臘之先,掃蕩了梁山這夥賊人。有了兩三個月時間,總可以在聖駕面前進言。一壁廂叫濟州等處,只管把賊人猖獗的情形,陸續報將來。在聖駕前作個伏筆。」

  王黼這才插言道,「此策可說出於萬全。往日幾次出兵攻打梁山。都因為小覷了那夥賊人,倉猝出師,總是覆敗。這次把兵馬操練好了再去,又是三路進攻,賊人必難招架。這張叔夜在海州,曾訓練水軍,益發教他另帶一支水兵,那時由湖裡殺進去,教水泊子賊人無險可守。」

  蔡攸點頭道:「二公所言卻是很有道理。只是我恨梁山這夥賊人入骨,平白地又要我多等候兩個月。」

  高俅道:「相公若不能忍耐,在這暑天行軍,有好幾則不宜。一來兵馬遠來,在毒日下必是疲勞過甚,梁山賊以逸待勞,我先吃虧。二來夏汛剛起,水泊裡水面寬大,進攻不易。三來就是往次進剿情形,兵馬不曾訓練得。」

  蔡攸想了一想,點頭道:「恁地也好,便著孫榮修書給那孫浩,樞密院有意提拔他,教他加緊操練人馬。一壁廂去公文那裡和青州、大名三處。海州張叔夜那裡,稍緩再做處理。」

  高俅道:「還有一層,宋江、吳用都是狡猾之徒,這次在東京作祟過了,料著朝廷震怒,必然大張撻伐、所以通知各處操練人馬,且休說是為了進剿梁山之用,只說是要調去江南平方臘。且教各處放出風聲,待平了方臘,再用餘力來掃蕩山東賊寇。」

  蔡攸細想了一番,覺得高俅所言極是,便授意高俅照計行事。

  這壁廂柴進帶了大批金珠回山,又探得朝廷虛實,而且兄弟們並無損失,滿寨自是歡喜。高俅所料,卻是中了。吳用料著蔡攸吃了這次虧,決不干休,一連派了十幾批細作,來到東京打聽事後情形。細作回報上山,總是說東京並無動作。如此有一月之久,並不聽說東京有進討梁山之意。

  宋江便請吳用商議此事,吳用道:「蔡氏父子,胸襟最是狹小,他豈能吃了大虧毫不介意。若說平了方臘,再來對付我山寨,且不說沒有這樣用兵之法,便是有,也不宜事先張揚。據小可所想。必是他們故意裝呆,懈怠我們軍心。現在天氣炎熱,不宜作戰,他卻在暗地裡準備,等到秋高馬肥,卻突然來奈何我們。此事不難對付,山寨裡水陸軍馬操練,不曾停止過,隨時可以廝殺,現今我們只要多派細作下山探聽。料得東京那裡,都是些聲色狗馬之徒,有甚動作也不難探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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