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恨水 > 水滸新傳 | 上頁 下頁
自序


  我自1930年起,就給上海《新聞報》寫長篇小說。抗日戰爭以後,因為交通的阻隔和我自己生活的變化,中斷了一年多。而且那時上海成為了孤島,《新聞報》雖是掛了美國旗,但主持報務的人,非常謹慎,關乎時代性的小說,很難在報上發表,所以我也無心繼續寫下去。後來《新聞報》同人,再三的函商,表示略有抗戰意思,而不明白表示出來的,總可以登。於是在1939年我就寫了一篇《秦淮世家》,諷刺南京漢奸。但以用筆隱晦,不能暢所欲言。我感到要在上海發表小說,又非談抗戰不可,倒是相當困難。

  到了1940年,我就改變辦法,打算寫一本歷史小說。而在這本小說裡,我要描寫中國男兒在反侵略戰爭中奮勇抗戰的英雄形象。這樣對於上海讀者,也許略有影響,並且可以逃避敵偽的麻煩。考量的結果,覺得北宋末年的情形,最合乎選用。其初,我想選岳飛韓世忠兩個作為主角,作一部長篇。卻以手邊缺乏參考書,而又以《說嶽》一書在前,又重複而不易討好未敢下筆。後來將兩本宋史胡亂翻了一翻,翻到張叔夜傳,靈機一動,覺得大可利用此人作線索,將梁山一百八人參與勤王之戰來作結束。宋江是張叔夜部下,隨張抗戰,在邏輯上也很講得通。《水滸傳》又是深入民間的文學作品,描寫宋江抗戰,既可引起讀者的興趣,而現成的故事,也不怕敵偽向報館挑眼。這個主意決定了,我就寫信向《新聞報》編輯人商量。他們正有欲言不敢的痛苦,對我這種寫法,非常滿意,覆信促我快寫快寄。不久,我就在重慶開始寫《水滸新傳》了。

  也許上海的讀者,對我特別有好感。也許這《水滸新傳》,能夠略解上海人的苦悶。當這篇小說在《新聞報》發表之後,很引起讀者的注意。竟有人為了書上極小的問題,寫航空信到重慶來和我討論。這樣,頗給予我不少的鼓勵,我就陸續的寫下去。直到1941年年底。上海全境淪于敵手,我才停止撰寄。然而已經寄出四十六回,寫到四十七回了。朋友們有看過我這篇小說的,多慫恿我把它寫完。說是便在抗戰後,這書也還有可讀它的趣味存在。自然,朋友阿私所好,總不免虛獎我一番的。我自己也覺得寫了五分之三,棄之可惜,正打算找個機會續寫。

  到了1942年夏季,卻接到上海朋友來信,說是上海的小報,已請人接了我的稿子向下寫,而且用原名公然登載。我雖無法向他們談什麼侵害著作權,可是在敵人控制下的文字,不能強調梁山人物民族思想,那是當然。我不能猜想他們會怎樣歪曲我的原意,但以他們這種行為而論,甚至寫得宋江等都投降了金人,也有可能。我不敢說敝帚自珍,而這種事實的表現,到戰後,也許會教社會對我發生一種誤解。因此在一氣之下,於1942年冬季,我又從四十七回再向下寫,把這部書寫完。當這書與大後方讀者相見的時候,讀者也許只說個原來如此。可是假使這書得在上海登完,又在上海出單行本,那就有點不同的觀感了。

  完成這部書的經過,大概如此。筆者雖不無冒犯羅貫中、施耐庵、金聖歎之處,那是大可以原諒的了。

  1943年3月,張恨水序于重慶南溫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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