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窗小品五十二　另一山窗

五十二　另一山窗

　　有人集古詩為聯曰：「無事此靜坐，有福方讀書。」此種旨趣，殊不合于現代人生觀。然而吾人真有此種境地，豈非大幸之事。猶憶三十年前，喪父廢學，鄉居就食。老屋數椽，後負高山，前臨草塘，自辟斗室，為起坐讀書之所。室中絕無粉飾，惟有一窗，匝以小院。院中左有芭蕉六本，為家人代雞鴨謀息陰地者。右有古桂一株，則祖考所手植。予既來，驅逐雞鴨去之，代之以水缸，中養山魚十餘尾。院中經月未有人至，綠苔長至寸許，蒙茸如絨毯。於是放卷偶矚，則左右上下，一望皆綠，雖乏花香，饒有清趣。此心易定，讀書便多。日午雞鳴，家人來呼午餐，青菜黃米飯，可盡三器。因久坐不欲便觀書，則出柴門，繞麥田負手閒步。麥中藏野雉，往往驚而突出，撲撲向後山飛去。每值此時，恒覺詩情畫意，蕩漾不止。麥田外有種養麥油菜者，一片鬱鬱青青之中，略雜紅黃一二畝，亦甚調和悅目。隨步而行，忘路之遠近，直至山腳溪邊，不願跋涉，始沿堤繞道而回。入門不無小倦，則伏案飲清茶半壺，依舊觀書，至黃昏不能見字，乃在門前草塘水柳之間，蒼茫暮色中，望遠小立。晚餐後，觀書甚少，或與家人閒話，或與叔伯輩下象棋二三局。約初更後，即滅燈睡，明日日出，自然清醒欲起，更理常課。以上所述，雖非日日如此，非大風雨，或有他事，亦未嘗不如此也。

　　此窗雖非面山，而山在咫尺間。風光花氣，固無時不挾山林之意以入吾兒榻。且環吾居，水木明瑟，自異此窮穀。擱筆小息，瞑目遐思，便覺左芭蕉而右老桂，均搖曳身畔。因念吾何日得再坐彼一窗下？他日坐彼窗下時，亦念此一山窗否？偶一抬首，見隔溪竹枝，拂風作點首狀，若曰：「然也。」時破紙窗隙，有涼風習習然吹斷紙片作噓噓聲，又若如泣如訴曰：「其然乎？其然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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