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窗小品五十　劫餘詩稿

五十　劫餘詩稿

　　嘗自嘲作詩如舊秀才吃肉，終生不得十回。即作詩，亦多近體，偶感遂題，興盡即止。內子隨餘久，間亦學讀古唐詩合解。問曰：「君詩無古體，何也？」予曰：「此非卿所知。無平仄之詩較有平仄之詩難作，予為詩，類打牙祭，遣興耳，何自苦作古體。」彼亦無言。一日，於山窗外曝舊書，細君檢得殘報一角，中有花邊文字，五古也。題曰：「悠然有所思。下獨缺署名。」彼持誦再三，因以相示，笑曰：「此似君作，發表于《南京人報》者乎？」餘大笑，因吟曰：「喜得素心人，相與共朝夕。然向未示卿古體，何以知之？」曰：「於提壺酌苦茗知之。」餘複大笑，笑且一日數次，即收此殘報夾書稿中。燈下共話，彼又請曰：「偶發君詩，亦常事，何大喜若狂也？」予曰：「三年來，非相與傷感物價，即為群兒頑劣事相爭執，閨中之樂，甚於畫眉者，此調生疏久矣。竊以為卿僅知予不談物價，僅知予厭群兒嬉戲，大背人情，今覺殊不然也。乃一見而識吾詩，十餘年相聚，誠未白費，焉得不樂？」彼掉首曰：「賣文計字論錢，今百元千字，不及一升米，此詩所值幾何？雖識之，寧足供吾人一餐油條豆漿耶？」予色沮，一日之樂盡去。事後思之，此詩展轉劫火，猶存，未可摒棄，謹錄入小品，試問讀者，值一餐油條豆漿否？其詩云：

　　庭前一樹槐，長宵聲瑟瑟，朝起露秋陽，滿階堆黃葉。幽影弄虛窗，依稀無幾日，悠然有所思，人生良飄忽：多少兒時友，兒女亦繞膝。當日青春時，嬉戲無所惜，壯年今且半，往事空追憶。

　　兒時少讀者，壯年百不足，來為塵市人，奚辭斗米辱？得暇便早歸，階前列群綠，西風昨夜涼，新開幾盆菊。悠然有所思，閑吟度幽獨。

　　悠然有所思，背手立斜暉。西風揮落木，北雁尚南飛。君自塞上來，先我征人歸，常見漢家幟，已解百靈圍。百靈圍雖解，所失城尚多，城中有漢俘，見君淚滂沱。欣君朝奮翼，暮見漢山河。君見漢山河，所感轉如何？長夜愁不眠，提壺酌苦茗，悠然有所思，寒燈照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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