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恨水 > 熱血之花 | 上頁 下頁
十二


  劍花道:「不是那樣說。一個人神志清明,喝得糊裡糊塗,不知天地高低,身體受了傷,幾多天也不能恢復原狀,那有什麼意思。」

  餘鶴鳴笑道:「要那樣就好,你不知道一醉解千愁嗎?」

  劍花道:「你天天過這樣快活的日子,還有什麼愁?」

  餘鶴鳴笑道:「小姐們不會知道這些事的,你也不必問,我們喝酒吧。」

  說著,舉起杯子來,向她笑著,等她對喝。劍花皺了眉笑道:「真對不住,我是點酒不嘗的人,你要我喝酒,那就是要我現醜。你真是放我不過,你就替我要瓶汽水來,我兌上一些酒喝就是了。」

  餘鶴鳴搖搖頭笑道:「這倒真是對不住,我沒有預備汽水。」

  劍花道:「我記得我告訴過你,說我是點酒不嘗的,所以你今天晚上故意弄了許多酒來和我為難。我又一個對不住,我要先告辭了。」

  說著,她就站起身來。餘鶴鳴放下酒杯,跳到房門口,兩手橫伸著,攔住了她的去路,笑道:「你真是不能喝,我就不敢勉強,請你隨便喝一點就是了。」

  劍花微側了身子站著,撅了嘴道:「我實在不能喝,喝醉了我怎麼回家?」

  餘鶴鳴道:「若是說為了這個問題,那很好辦,讓我開車子親自送你回去就是了。若是醉得連汽車都不能上,那也有辦法,我們就對坐著,清談一夜到大天亮。到了明日天亮,趁著好新鮮空氣,我步行送你回去。清晨的涼風吹到臉上,路上的樹葉子,灑著隔宿的露水珠子,嗅到鼻子裡去,有一股子清香。」

  劍花笑道:「你不用說了,反正是你怎樣說怎樣有理由,總要我陪著你喝酒,是不是?好!我拼了醉吧。」

  說著,端起了杯子來,就抿了一口酒。餘鶴鳴笑道:「對了,今朝有酒今朝醉,樂得快活一晚上。」

  於是扶著她在對面椅子上坐下,兩人舉杯對飲。這酒雖是有些辣口,可是吃點涼菜,心裡很痛快,二人帶談著話,不知不覺的,劍花喝了大半杯酒下去。

  她那蘋果色的兩腮,通通紅的,更是像熟了的果子,放下了酒杯,用兩手按住了胸口道:「這是怎麼一回事,我心裡跳得厲害。」

  餘鶴鳴在水果盤子裡取了一個梨,親身到掛在衣架上的西裝袋裡,拿了一把小刀子來,側著身子削梨皮。將一個梨削完了之後,回轉頭來看時,只見她伏在沙發椅子靠上,兩手正枕了額頭。餘鶴鳴將手托了她的頭道:「你醉了嗎?」

  劍花被他將頭托了起來,眼皮還是垂著的,勉強半開著眼,微張了嘴,並不言語。餘鶴鳴笑道:「你真不濟事,喝這一點酒,就醉成這個樣子。我這裡給你削了個梨,你吃一點下去,好不好?」

  劍花搖搖頭又伏在手臂上了。餘鶴鳴將梨放在桌上,笑道:「我不料這位小姐是這樣貴重。既是醉了,坐在椅子上,也不是辦法,我來扶你上床去睡吧。」

  說著就用兩手伸到劍花的肋下,要扶她上床去。劍花到了此時,總算上了他的釣鉤,要如何擺脫,就看她的本領了。

  §第七回 魔窟歸來女郎獻捷 荒園逼去猾寇潛蹤

  這時,劍花閉了眼睛,定了神,靜待變化之來。餘鶴鳴是讓美色陶醉了,兩手抄上了劍花的腰間,正待把她抱起來。屋子裡的電話分機鈴,丁丁地響起來了。他只得丟下人不管,去接電話。問道:「哦!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大家稍等一等,最遲在三十分鐘內,我一定到了。」

  說畢,掛上電話機,隨手在衣架上取了件長衫向身上披著,望了沉睡的劍花,很凝神地注視著,突然在書櫥子裡取出一把鑰匙,趕快就把房門向外帶著,劍花睡在睡榻上,聽得清清楚楚,那門中暗鎖,哢嚓一下響,這是餘鶴鳴在外面鎖上房門了。她也並不理會,依然靜靜地躺著。約過了三分鐘,她悄悄地坐起來,緩步走到門邊,用耳朵貼著門,向外聽了聽,並不見得有點兒聲息。

  她突然改變了態度,用手在壁上先摸摸,又按按。隨著在書櫥子裡,桌子抽屜裡,如瘋狂一般,都翻看過了。抽屜的中間,有一支手槍,先取到手裡,扳開槍膛子,見裡面正上滿了子彈,於是將槍插在衣袋裡,繼續著掀開床上的被褥,和地板上的地毯。在沙發椅子邊,地毯發皺的所在,那地板正有四周裂縫,仿佛一種木蓋,嵌在地板當中。用腳使勁將地板跺上幾跺,果然那地板陷了下去,露出個大洞。

  伸手到洞裡摸索著,摸出一隻小箱子來。那小箱子自然是關著鎖著的,她在桌上拿了一方尺大的硯臺,在箱蓋上拼命砸了幾十下,將箱蓋打破一個大口子,裡面便是些表冊文件,用手掏出來看了兩件,都是十分緊要的。也來不及細細看了,將文件依然放到破箱子裡去,伸頭到玻璃窗邊,向外張望著,是否可以出去。她正如此打算,卻聽到房門外有了腳步聲,似乎是有人要進來。她這一嚇,非同小可。趕忙著,一手拿了手槍,一手夾著那小箱子,便靜靜閃在那門角邊等候。果然門鎖哢嚓有聲,門向裡開。

  劍花心想餘鶴鳴這人很有點力氣,若等他到了屋子裡,和他掙扎,那就晚了。身子閃在一旁,向房門看得清楚。等著一個人身子向裡擠進來,對著他背心,就是一槍。撲通一聲,那人擦門倒在地板上。劍花低頭看時,並不是餘鶴鳴,乃是餘鶴鳴的朋友歸有年。這雖便宜了餘鶴鳴,自己將文件拿到手,功成了一大半,也不暇計較人的問題,夾了箱子就向外面走去。他們這裡同居的戲子,在這樣夜深,多半睡了。那沒有睡的,也並不在家,已去做他們的秘密工作。所以劍花由裡向外跑,並不曾有人攔阻。到了大門口,自開了門閂,奔上了大街。

  到大街上迎面碰到一位站崗的巡警,便對他道:「我是密探,破了一件案子,你趕快保護我到警察署裡去。」

  巡警聽說她是要到警察署裡去的,點頭道:「我知道了。」

  馬上就吹了警笛,在人家屋簷下,和巷子角落裡,立刻有七八名巡警走了來。那戲劇園裡的,有發覺劍花殺人奪門而出的,但是追上街來,就看到巡警擁護著她,哪裡敢追上前來。劍花捧了那個箱子,就很從容地和一群巡警到警署裡去了。她到了警察署裡,自是十二分的安全,大大方方地和偵探總部通了一個電話,那邊就派了一輛汽車全部接下去。到了總部之後,劍花將文件箱子交給司令。他隨便取出了一項文件看時,便笑道:「有了充分的證據了,今天晚上,我們要得個人贓並獲的大成績了。姑娘,這是你第一件大功勞。」

  說著,將兩手搓了幾搓,向著劍花微笑。劍花道:「只是有一件事可惜,那個姓餘的,讓他跑了。」

  張司令用手摸了摸他的兜腮鬚子,搖搖頭笑道:「他跑不了的。我接著你由戲園子打來的電話,我知道你今天晚上有七分成功的把握,立刻派了十個探員,到戲館內外去幫助你。你到了他們寓所裡,我又和警署裡通了電話,在那前後埋伏五十名警士,幫助十個探員辦事。

  我這裡不斷地接著電話報告,知道餘鶴鳴忽然走出來,鬼鬼祟祟,不坐汽車,只坐了一輛人力車。我們的探員,看了他這種樣子,當然是可疑,立刻就有四個人緊緊地跟了下去。剛才又接了電話,他是到東嶽廟後荒園子裡去了。無意中,又得著他們一個秘密之窟,我又調了一百名武裝警察前去包圍,這一下子,料他不能飛上天去。痛快痛快!」

  說著連連拍手。劍花道:「我也料著司令一定在暗中保護我的,所以我心裡很是坦然。我搶出了他們的大門,我就立刻跑到一位巡警身邊去,知道是可以安全回來的。」

  張司令笑道:「且不要太高興了。他們既然是在今晚這樣深夜會議,一定有什麼緊急舉動,我們在這些文件中,找找看,也許可以找出什麼形跡來。」

  如此說著,就把文卷拿出,一樣一樣地清理。劍花坐在旁邊一張椅子上,靜靜地旁觀,並不敢做聲。張司令在桌子上緩緩地展閱文件,忽然一手按著一張電稿,一手將桌子大拍一聲道:「了不得,這件事要讓他們辦成功了,那就大事完了。」

  劍花站起身來問道:「什麼事?司令這樣驚慌。」

  張司令道:「他們有個記事,是關乎軍事的,我念給你聽。我軍若於二十八日通過夾石口,則下月三號,可以直逼省垣,我等工作,自須加緊。你看,這豈不是他們有軍隊由夾石口偷襲省城?」

  劍花且不理會軍事情形如何,突然站起來道:「什麼?夾石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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