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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等著了一封絕交信(1)


  她姑侄二人,在飯廳裡用過了早點,又不免談到方小姐身上去。尚太太手上端了一杯茶,慢慢地喝著,向雪芙臉上望了道:「你這孩子太性急。我說了等俊人回來,再做道理,你就什麼事不必問,靜等俊人回來就是了。你又到院子裡去招惹她,約著出去玩。現在她靜候著你,你不去,你失了信。你去呢,假如俊人回來了,我們昨晚上所定的計劃,那就成為畫餅。」

  雪芙道:「對了!也許她知道俊人要回家來,故意邀我出去。那麼,我決不能去。」

  尚太太道:「你願意在她面前失信嗎?」

  雪芙道:「兵不厭詐,只要能制服這丫頭,用什麼手段,我都在所不辭的。」說著,伸手在桌上重重拍了一下。

  尚太太道:「那就打發老媽子去告訴她,說是你不去了。」

  雪芙也是沒有了主意,端了茶杯,向尚太太相對著,慢慢地品茶。尚太太沉了臉色,望了茶杯,很細心地靜想著,因道:「這孩子果然有點手腕,我倒要和她較量較量。」

  雪芙點點頭道:「姑媽也知道這丫頭外君子而內小人吧?」

  尚太太也沒理會她,喝完了手上那杯茶,又斟了一杯茶,緩緩地喝下去。最後,她把茶杯猛力地向桌上一放,似乎得著了什麼主意似的,一昂頭就把老媽子叫來,教去對方小姐說,請她先上街吧,朱小姐暫時有點事,不能離開。

  老媽子去了,兩個人還在說話呢,方靜怡手裡拿了一柄花綢傘,笑嘻嘻地站在窗子外,手扶了一支小竹竿子,向裡麵點著頭道:「密斯朱不出門了,我有偏了。」也不等雪芙說第二句話,便扭身走開去。

  雪芙瞪了眼望著她,把臉皮氣得發紫。

  尚太太也把兩塊肥臉腮氣得沉落了下來,這就向雪芙道:「這東西實在是斯文厲害。你走就走吧,為什麼還要到這裡說一句再走?」

  雪芙是只坐著對窗戶外面望著,很久很久才道:「她這一去,若是和俊人混到一處,豈不是我們開籠放鳥讓她去的?想了一天的法子,臨了還是讓她跑掉,這未免讓她心裡暗笑。」

  尚太太道:「她這種做法,連我也猜不透。除非是她知道了我們昨晚定的計劃,故意這樣子在我們面前做出來。」

  雪芙道:「可不就是這樣不好捉摸,我怕她把我騙了出去玩,暗地裡讓俊人回來搬行李。」

  尚太太道:「那倒也不至於,有我在家裡幹什麼的?不過看靜怡剛才來告別的話,分明是知道你要和她出去,又不敢出去的用意。好在靜怡有個家在我們這裡,不怕她不回來。只要靜怡在這裡,俊人他一個人何必跑掉?」

  雪芙又斟了一杯茶喝,因道:「那也只有這樣等候著吧。」

  她端了茶杯,放到嘴唇邊上,慢慢地向下抿了下去,眼睛望了窗外的天色,不住地出神。尚太太道:「不用出神了,我們還是等俊人回來再說。萬一俊人不回來,靜怡總是要回來的,那時我再在她身上找線索。」

  雪芙雖然搖了兩搖頭,可是她也沒有說出什麼來駁回。

  姑侄兩人默坐了一會兒,各有一種說不出口的情緒。後來還是尚太太笑道:「我長了這麼大年紀,什麼事也經歷過了,這一點小問題,何必苦放在心上。你只當沒事一樣,自去看看書,散散步,等俊人回來了,我派人去找你來。」

  雪芙倒仿佛丟魂失魄似的,緩緩地站了起來,將手扶了桌沿,對窗外望著,做個沉吟的樣子。

  尚太太笑道:「這時候,俊人不會回來的。你起來得太早,先去睡上一覺吧。」

  雪芙道:「我也不是朝外面去看他。不過……不說了,我去睡覺了。」說著,一扭身子,就向屋子裡跑。

  看到床上被褥,全沒有折疊好,想到今天早上,自己慌亂到什麼程度,怪不得靜怡這孩子走進屋來,就帶了一分輕薄相,向四周看著。其實無論慌亂不慌亂,我也不會太太平平地讓你逃下了廬山。

  心裡這樣想著,仿佛這床沿上還有靜怡剩留下來的一股香氣,於是牽牽床單子,微微咬著牙,在上面拍了兩下,隨著身子歪倒,也就在床上躺著。心裡頭煩惱到極點,就拖了枕頭放到床中心,橫了身體睡著。究竟是睡眠不夠,一會子工夫就睡著了。

  朦朧中,聽到一個操國語的男子,和尚太太說話,他道:「好的好的!我就跑一趟吧,馬上去嗎?」

  雪芙一個翻身爬了起來,趕快就向姑母屋子裡跑了去。走到了門口,倒是站著停了一停,將手理了幾理鬢髮,又摸了一摸衣領,再摸摸臉腮上。身後有扇玻璃窗子,外面垂下了窗戶簾子的,就走近一步,向玻璃裡照了一照,覺得臉上並沒有什麼痕跡,這才推著門,向屋子裡走。但是只有尚太太一個人坐在籐椅上結毛繩褂子,十個蘿蔔似的指頭和幾根竹針,忙成了一處。低著頭,眼皮也不抬一下。

  雪芙原預備了一番言語,到屋子裡來說的。不料尚太太沒事似地在這裡坐著。站著呆了一呆,向她望著,然後問道:「姑媽剛才和哪個說話?是……」

  尚太太道:「是劉老伯家裡聽差送些東西來了,我叫他到街上去發一封信。」

  雪芙看看牆上的掛鐘,長短針已經快到十二點上,因道:「快吃午飯了吧?」說著,眉毛皺了兩皺,很無聊的,手扶了椅靠,緩緩在籐椅子上坐下。

  尚太太道:「我不是說了嗎?俊人要到下午才能回來的。」

  雪芙見桌上放了一疊報紙,順手撈起一張來,兩手捧了看。口裡隨便答道:「我管他什麼時候回來?我自有我的打算。」

  尚太太停了手上的工作,向她望了問道:「你睡了一上午,想出了什麼好主意來了呢?」

  雪芙道:「我有什麼好主意?隨他去,睜了眼睛望後看,他要不翻一個大筋斗,叫我不姓朱。」

  尚太太又低著頭結毛繩了,因道:「只要你能想得這樣開,那就沒有話說了,我也省了一番心,不必去和你出氣。」

  雪芙眼光雖然看在報紙上,可是報上任何一個字,都沒有印到腦筋裡去,倒是把尚太太的話,每個字都嵌在心上。約隔了十分鐘,長歎了一口氣,算是答覆著尚太太的話,又看了一二十分鐘的報,還是站了起來,慢慢地走到窗戶邊,手扶了窗戶板,向前張望著。

  很久很久,又微微歎了一口氣。尚太太對她後影望了些時,也就隨了微微一笑。雪芙哪裡知道這些?望了一番,複又坐下去看報。尚太太道:「雪芙!你到門外去散散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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