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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井水不犯河水(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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俊人站在霧裡面,卻不願承認她所持的這種態度,但是又不便說出來自己不是來追著陪她的。這就聽到方太太笑道:「你們就是這樣,一對鴛鴦似的,誰也不離開誰。」 雪芙道:「多謝伯母的金言,我們朝這條路上做去,尤其是俊人,他必定努力地這樣做。」 方太太說著話,已經走到了面前。俊人看到靜怡隨在方太太身後,悄悄地走了過去,心裡頭有一種說不出的苦悶。在方太太前面,另有一個人提了燈引路的。 雪芙眼望到那盞燈越走越遠,到了後來,只在樹影子裡時隱時現一點白光。光外也是混沌沌的一個光圈,那也就是霧重的象徵。因兩手扶在橋攔杆上,哧哧地大笑一陣。笑的時候,還把兩隻腳在地上頓著。 俊人不知道她什麼用意?倒有些發愣。 雪芙笑道:「我剛才說的這幾句話,你聽了很是難堪吧?這是電影的好處。我看到有一個女人,將這種態度,對付她的敵人,鬧得那敵人啼笑皆非。你若是個有勇氣的人,剛才可以反對我的話,那麼,就可以在你的情人面前,求得信任了。現在你不作聲,你是默認了同我還很好。你同我很好,那就是同那個小女人不好,讓那小女人也聽著難過一陣。」 俊人道:「你何必這樣狠毒,她同你井水不犯河水。」 雪芙笑道:「我知道,我說著她,你心裡很難過的。但是我受她的刺激太多了,我也應當給一點刺激她受受。你說她井水不犯河水,不客氣,我這河水現在要犯一犯她那井水了。她剛才有自知之明,沒有回我的嘴,要不然,我當了她的母親,我就數說她一頓,看她有什麼臉面?」 俊人道:「不能吧?你可以無緣無故的,就數說人家一頓嗎?」 雪芙冷笑道:「無緣無故地我不能罵她,有緣有故的,我總可以罵她吧。」 俊人道:「那麼是有緣有故了,請問,有什麼緣故?」 雪芙冷笑道:「你要問緣故嗎?我可以告訴你。但是……現在我不能告訴你。」 俊人道:「你不用告訴我,我也明白,不就是你那份疑心病嗎?」 雪芙道:「到了現在,你還要嘴硬!我也忍耐不住了。我問你今天在外面跑一天,是到哪裡去了。」 俊人道:「我到游泳池去了。」 雪芙道:「不錯,你是到游泳池去了。到游泳池以前,你又到哪裡去了?」 俊人聽她追問到這裡,心裡頭已有些卜蔔的亂跳了。 俊人道:「我在牯嶺街上玩了一會,這有什麼對不住你的地方嗎?」 雪芙道:「你瞧,你自己做賊心虛,把對不住我的話也說出來了。你今天玩得很得意吧?」 俊人心裡更跳得凶,沒有作聲。 雪芙道:「男人都是這樣,見一個愛一個。同時,在這個人面前說那個人壞話。在那個人面前,又說這個人壞話,目的是要把兩方面的人都欺騙了。你這樣做,也許臨時玩玩那個小女人的,我也不怪你。我只是對那個小女人有點不服。 「她在許多人面前,做出那斯文一脈,不敢對男人正看一眼。可是背了人,偷偷地同男人去遊山玩水,來回走幾十里路。是呵!這裡到三疊泉去,要翻過那含鄱口漢陽峰那樣的高山,路上是很難得地碰著一個人。 「在這種情形之下,你愛談什麼,就談什麼,愛怎麼親熱,就怎麼親熱。這還不痛快嗎?你總算是我所心愛的人,你得著一點痛快也好。只是那小女人,在我面前那樣正經,背了我,同我的未婚夫,到山頂上去幽會……」 俊人搶著道:「幽會?你這話也太重了吧?」 雪芙道:「太重了?一對少年男女,瞞著人到那孤山冷穀裡去,無論幹什麼事,也沒有人知道。我說一句幽會,這能算是言重嗎?」 俊人道:「你可不要血口噴人。」 雪芙道:「我還是血口噴人嗎?我的本意,是要當了姑媽的面,把你的黑幕揭破。只因為你一再地追問我,我就不能不說破了。你還要我更詳細地把話說了出來嗎?」 俊人道:「這是誰告訴你的消息?」 雪芙道:「你不用問是誰告訴我的消息。你自己說,是不是到了三疊泉去,是不是她邀著你一塊兒去的。我告訴你,連你們吃著什麼點心什麼水果?我都知道。 「你們用心也很周到,在牯嶺吃過了飯,她先回來,你跑到游泳池去消磨了幾個鐘頭。這樣你就以為我看不出你的秘密,現在我怎樣知道的呢?你自己說吧,是不是讓我揭破這秘密!你不要我揭破這秘密,你得給我一個交換的條件。」 俊人萬想不到今天這樣的事,會讓她知道得清清楚楚。因之,默然的站在一邊不加可否。雪芙道:「你為什麼不給我一個答覆?」 俊人咳嗽了兩聲,才答道:「我沒有什麼條件。」 雪芙道:「你回答得這樣乾脆,以為我怕你嗎?好!你是不怕的。明天我們可以亮亮本事。」說著,扭轉身子就向家裡走。 俊人搶上前,拖住她一隻手臂,因道:「雪芙!你何必這樣,有什麼話,可以慢慢地來分辯。但我相信,我能給你詳詳細細地解釋,你一定就明白了。」 雪芙雖然被他挽住了一隻手,卻不肯走回來,但也不走開。因道:「你不用解釋,我早已明白了。今天你是偶然遇到她的,遇到她之後,就有一個人出主意到三疊泉去。自然,在表面上,你們是去看風景。可是你們心裡頭,什麼念頭都轉想到了吧。你等著吧,到了明日早上,要瞧瞧我的手腕。」說著,把手摔開。很快地跑著,就回家去了。 俊人追了幾步,她已是進了大門。自己並沒有那種權利,可以把她喝住,只好眼望她走了。她偏是不怕人知道,進了屋了,手扶了門,伸出半截身子來,向他高聲問道:「現在你說吧:是井水犯了河水呢?是河水犯了井水呢?她和我井水不犯河水?果然嗎?好一個會舌辯的人。」說畢「咯」的一聲,將那門關上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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