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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這邊歡樂那邊愁(4)


  俊人見她並不介意,馬上把摘的一枝龍爪花舉了起來,笑道:「廬山上的龍爪花也特別得很,山下的花,是一枝莖上一朵花,這裡的龍爪,卻是一枝莖上,並開上五朵,實在好看。」

  靜怡道:「廬山上的奇怪出產很多,天池的龍魚,黃龍寺的婆娑寶樹,還有……我也說不清,你都看過了嗎?」

  俊人道:「雖然我也天天在外面遊歷,但是沒有痛痛快快地像今天這樣玩過一回。」

  靜怡先是怔了一怔,隨後又微微的一笑。俊人見她的態度並不怎樣的親近,卻也不能算是怎樣的疏遠,或在前,或在後,兩人走路的距離,總有三四尺之遠。心裡有好些話想要說出來,可是看到她這樣不大可以冒犯的神氣,又只好把話忍了回去。

  加之這山路很陡,彼此也就走得有些喘吁吁的。總有四五十分鐘,把這一道山路走完,卻到了一個大嶺腳下。

  在這裡向西南角望去,突立的幾個山峰,排列在雲霧裡面。俊人站定了腳,將手杖指點著道:「你看那就是五老峰。」

  靜怡上得這個峰頭,兩腳有些疲倦,站在風頭上,吁吁地透著氣。隨了俊人手杖指點的所在看去,笑道:「在古書上,見到許多文字誇獎五老峰,現在看起來,也不見得怎樣偉大。不過那峰頭倒是形狀奇怪的。」

  俊人道:「這是你錯了,我們現在所站的地方,是廬山最高的漢陽峰,我們所看到的,那是五老峰之背,差不多是由高向下看。這若是在白鹿洞書院,抬頭向五老峰看去,那就偉大得很,五個山峰,壁立千仞。」

  靜怡笑道:「你去過嗎?」

  俊人道:「我沒有去過,我是在相片上看來的。」

  靜怡道:「牯嶺偏在廬山的北面,要到山南這些名勝地方去,可惜太遠了。」

  俊人道:「方小姐若有這興致,我再陪方小姐去走走。」

  靜怡微笑著低聲道:「一之為甚……」在這四個字下面,那聲音格外的微細,已是聽不出來了。

  兩人對五老峰遠遠地賞鑒去,約莫有十分鐘之久,誰都沒有說話。這裡的風勢不小,由草上吹過,颼颼有聲。

  俊人道:「先是走出了汗,這倒有些涼了。由這裡向東去,倒是一條平坦的路,我們走吧。」

  靜怡聽了,將手杖撥了路旁的草,走得很慢。這路旁邊,立有指路的箭頭牌子,寫明瞭到三疊泉向東行。雖無人問路,卻不會錯。

  這一道平坦的嶺頭上,並沒有樹木,只是野草連雲,被風吹動。風若過去了,山峰上是沒有一點聲音。俊人看看四周,除了靜怡和自己,並沒有第三個人。心裡便有點不能安貼,只管卜蔔跳著。他想著,這可奇怪。和雪芙兩個人遊山,也常有這種境界的,何以就處之坦然呢。

  她是個文靜的女子,不可莽撞,一切要聽其自然。心裡老是這樣地警戒著自己,兩隻眼睛,索性四邊張望,不敢落到近處。靜怡始終拖了手杖,或者撥腳下的草,非是上坡登著石級,並不用手杖去撐地。

  有幾次上石級的時候,俊人也想搶上前去攙扶她一把。可是看到她很勇敢地走著,自己卻沒有攙扶的機會。所以當自己搶到她身邊的時候,因為心房極度地跳躍,卻又止住了。那靜怡的態度,卻是很大方,她絕不知道俊人心境不寧。

  由這平坦的路,順了山腳走,彎過一個峰頭,靜怡站住了腳,將手杖拋到地上,敲了掌道:「妙妙!我看見鄱陽湖了。」

  原來這已繞到了廬山東角,前面並沒有高峰遮攔,層層向下看去,一直到最低的所在,便是一片長的白光,在太陽光裡面閃動,那正是鄱陽湖的一角。

  內河的小火輪,在湖裡航行,在山上看著,就像一隻很小的水鳥。那燒出來的煤煙,伸到雲空裡去,只是一條小小的黑紗。靜怡笑道:「到這裡看來,古人說的襟江帶湖,是一點不錯。」

  她對於這天然之美,有點陶醉了,只管向下面看去。迎面的風吹了來,把她的鬢髮衣襟,一齊歪斜到一邊去。

  俊人想著,風很大,別要把她吹倒了,便向前了一步,靠近她站著。

  她彎著腰,把地面上的那根手杖撿起,站直了身子,還是離著他很遠,這就用手杖指點了前面,笑道:「你看,由這裡下去,是一層層長峰,仿佛許多綠的龍,向下游泳了去。鄱陽湖的水,這不過我們常看到的一條小河溝那樣寬,一條白色,界斷了腳下的煙霧。

  「湖邊上那些小島嶼,當然也可以容納一兩個村莊的。這裡看去,簡直是人家花園裡的小假山。再遠些,沒有什麼了,便是煙霧連上了天空的白雲。看遠景,非如此不可,如此才可以顯著那宇宙的偉大。」

  俊人站在她面前,只是靜靜地聽她述說。最後她不說了,便笑道:「這簡直是一篇登漢陽峰觀湖記,這可見方小姐對於文字上有很深的薰陶。要不然,哪裡說得這樣的層次井然,而且形容得很有趣,我真高興。」

  他隨口說出了高興兩個字,靜怡不避嫌了,掉轉身來,向他臉上注視著道:「你很高興嗎?」

  俊人道:「對了,我很高興。」

  靜怡卻微微地一笑,批評出一段道理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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