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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這邊歡樂那邊愁(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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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太太道:「俊人!你以後也不必和雪芙頂嘴了。一來她畢竟比你小兩歲。二來做男人的應當尊重女權,你就是對雪芙退讓一點,這也是理所應當。」 俊人始終是靠了門框,向天上看著白雲,對於尚太太的話並不答覆一字,雪芙坐在那裡,還是向俊人後影看著,以為姑母這樣的說了,他決不能再不理會。 及至俊人始終不作聲,她就仰了脖子叫道:「姑媽!你何必那樣多事?難道我朱家養了這麼大的姑娘,哀求著人家收下嗎?對了,你老人家說我傻,我真傻。我為什麼自殺?與別人一種方便,我還要活著睜眼看看別人的結果呢。 「我以為這次到廬山來,一定可以舒舒服服過一個夏天,不想自離開南京起,就讓我心裡難受。一直到現在,我沒有痛快過一天。明天我下山去,你老人家不要留我。」 尚太太道:「胡說!你若是一個人下山去了,知道的說你發了小孩子脾氣。不知道的,以為我做姑母的不能容人,把你擠了下山去了。你的身體還不大好呢,你先回房去休息休息,俊人呢,我會勸解他。俊人究竟比你懂事些,有我同你做主,他一定會對得住你。」 雪芙對於尚太太這話,且不置可否,鼻子裡卻是重重地哼了一聲。俊人咳嗽了兩聲,將手牽牽衣襟,也自向院子裡走去。 尚太太道:「俊人!你向哪裡去?我還有話向你說呢。」 俊人道:「我心裡頭鬱塞得很,我要到山上去走走。」 尚太太道:「走走也好,可是你要快點回來,我們等著你吃飯呢。」 俊人口裡,是隨便「哦」了一聲地答應著,然而人已由院子裡的斜坡路上逐步向前,走出了大門了。 俊人也不知道自己心裡,哪來的那一股煩悶,隨了山澗上的人行大路,信步走了去。這時,太陽已由東方透過了山頂,水邊叢樹罩著的大路,太陽由樹葉子縫裡,曬到路上,黑陰陰的地面,印上了許多白的花紋。 正因為是太陽光剛增加了溫度,滿山草木,全發出一種清芬之氣。鼻子裡呼吸到了這種空氣,自覺得精神為之一暢。俊人一路沉思著低了頭走來,猛可地有一種風琴歌唱聲,送進了耳朵。 隨了這聲音走去,原來是一片草地,四周都圍了樹,倒是一個特別的地點。在那淺草上,有許多男女坐著,而且十之八九是西洋人。對了這群人,有一個道貌岸然的西洋人,手裡拿了一本書,在那裡唱。旁邊一架風琴,有一個西洋老婦人在那裡按著。這正是基督教的人,在這裡佈道,現時是在唱聖詩呢。 站住腳看的時候,心裡隨著起了一個感想,西洋人的物質文明,比中國是超過去多少倍了。可是當他們敬禮上帝的時候,那和中國人崇拜觀世音菩薩,也就相去不遠。 由這一個出發點,對於在場的男女,不覺慢慢地看了去。隨後就看到草地上,也坐了一位姑娘,那不正是方靜怡小姐嗎?因為人家是在牧師面前,敬禮上帝,這就不便打斷人家的誠心,於是挽了手在身後,遠遠地站著,靜候下文。 那牧師把聖詩唱完了,在場的人紛紛起身,向大路上走去。俊人斜伸了一隻腳,站在路口,無論是誰過去,也逃不了他面前。 靜怡在十步以外,已經是看到他了,倒不忙於走過來,卻掉轉身,對各處望著。看那意思,好像要和那個按風琴的西洋女人談話。 俊人這就忍不住了,壓低了嗓門子叫道:「密斯方!密斯方!方小姐!方小姐。」 靜怡猛然地回轉頭來,先做個很吃驚的樣子,頓了一頓,才笑道:「陳先生也在這裡,我倒不知道。」 俊人笑道:「方小姐原來還是一位信仰上帝的人,怪不得品行這樣的好法。」 靜怡把頭低了下去,微微地笑著。俊人道:「方小姐!你是一個人來的嗎?」 靜怡道:「宗教的信仰,各有不同。我家裡就只有我一個人是基督教徒,我可沒法子把別人也拉了來。」 俊人道:「對了,我覺得一個人總要找個信仰中心點,中國的孔子,那不算宗教家。道教佛教思想太消極了,那麼,信仰基督教,是最適當的了。」 靜怡雖是低頭走著,卻微抬了頭,向他瞟上一眼。俊人道:「方小姐回去嗎?」 靜怡道:「我想到牯嶺街上去買點東西。」 俊人道:「那好極了,我也要到街上去買東西。」 靜怡笑道:「我大概有先見之明。在我說出這句話來的時候,我就想著,陳先生一定也會上街買東西的。這個念頭還不到兩分鐘,不想事出果然。」 俊人被她這樣一點,臉上是不能忍住了那層紅暈,也笑道:「大概我買東西這一點心事,也許是方小姐這句話引起來的。假使方小姐不說這句話,說是要到哪裡玩去,我一定也是到哪裡玩去。」 靜怡微微地笑著,點了幾點頭。 她莫名其妙的,移了步子走著,俊人跟在後面一步一步的走。靜怡道:「陳先生天天在山上跑,大概所到的名勝地方不少吧?」 俊人道:「附近的這些地方,我都走過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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