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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做出來的病(2)


  俊人笑道:「我有什麼感觸,不過是今天跑山跑累了。」

  雪芙道:「你難道不如我?」說著這話,只管向俊人看去。但是他對於牆上的兩張畫,似乎已經有了深切的注意,老是不肯掉過臉來,雪芙雖然想和他使個眼色,也沒有法子讓他接受。

  她坐在椅子上,手托住頭,也沉思了一會子,忽然笑道:「在山上,天一黑就關在屋子裡不能出去。姑媽!我們來打撲克消遣吧。」

  尚太太笑道:「那邊的方太太似乎不大會賭錢。」

  雪芙道:「不必到外面去找,就是這屋子裡三個人來吧。」

  尚太太向俊人望道:「他不是跑山跑累了嗎?」

  雪芙斜了眼睛向他看看,臉上帶了微笑,便道:「今天出去遊山,我們是一路走的。我還沒有累,他怎麼會累了?」

  俊人這才掉轉身來,將茶杯放在桌上。因笑道:「你這人有點不能原諒人。雖然我們跑山是一樣,有一個人身子是健康的,有一個人身上是有病的。我已經吃過兩包人丹,心裡還不大受用呢。晚上只吃一碗飯,大概你沒有留神。這一碗飯,我還是勉強吃下去的呢。」

  尚太太道:「你這孩子也太胡鬧,既是身上不大舒服,為什麼還出去遊山呢?這就趕快去睡覺吧。」

  俊人皺了兩皺眉毛,又苦笑著道:「姑媽不是要打撲克牌嗎?我陪姑媽打兩副吧。」

  尚太太道:「我並不想打牌,我那裡有的是小說,睡不著,可以拿小說解悶。你要睡,你就去睡吧。」

  俊人笑道:「做上人的,總是體諒下人的。」但說了這話,卻向尚太太笑著點點頭,逕自走了。

  雪芙瞪著兩隻很大的眼睛,向俊人去的後影瞪著,冷笑一聲道:「瞧他這股子勁。」

  尚太太笑道:「你這是小孩子脾氣,他身體不大舒服,你還勉強他打撲克幹什麼?」

  雪芙道:「你老人家是個大老好,他可是真有病嗎?」

  尚太太道,「怎麼著?你兩個人又鬧什麼脾氣來著嗎?」

  雪芙道:「咳!不要提了。這一程子,我們常鬧意見。」

  尚太太道:「由俊人到南京算起,你們在一處,也不過這些日子,怎麼就說到這一程子常鬧脾氣的話。」

  雪芙道:「你是不知道,自初由南京上船起,他簡直改變過了一個人了。」

  尚太太道:「是嗎?但是我一點沒有看出來,我覺得他是很好的呀。」

  雪芙道:「他在我們當面,總還看不出他什麼異樣的行為。可是他背著我們,他就另是一副面目了。」

  尚太太聽了這樣話,好像透著很詫異的樣子,向雪芙望著道:「你說這話什麼意思?難道他這樣一個青年,還有什麼嗜好嗎?」

  雪芙倒「噗嗤」一聲笑了,因道:「我並不是說他賭錢或抽鴉片煙,不過他對我的行為,那是很不忠實。」說到忠實兩個字,言下有些慘然,兩隻眼睛裡,似乎含著兩汪眼淚水要滴下來。

  尚太太也是做小姐出身的人,在言語顏色之間,便也可以看出雪芙幾分情形來。向她臉上又注視了一會,便道:「他不常和你一路出去遊山嗎?在他不同你一處遊山的時候,你在什麼地方呢?」

  雪芙偏著臉,做出很生氣的樣子,放重著語氣答道:「在這山上頭,他有什麼熟人,所認得的不都是方家的男男女女?」

  尚太太聽說,眼珠也不用轉,這就笑道:「在我年輕的時候,我同你姑父也是常鬧小孩脾氣。你姑父只要提到女人兩個字,我就疑心你姑父有什麼豔史,其實那全是瞎扯。後來我才明白過來,他果然要和什麼女人有來往,他一定守著極端的秘密,怎能讓我知道?

  「雖然未婚夫婦的關係,和已婚夫婦的關係,略有不同。但是人心的思想,總不外乎七情六欲,我並不是一個特別的人,你也不是一個特別的人,我想著你的疑心病,總和我的疑心病差不多。」說到這裡,接著微微一笑道:「那麼,就是你弄錯了。」

  雪芙道:「錯是不錯的。可是……唉!這話教我怎樣地去說。」

  尚太太對她臉上看看,見她兩道眉毛,皺到了一處,眼皮下垂,那兩粒淚珠,已經到了眼角外,便走向前來,輕輕兒地摸了她的頭髮,笑道:「傻孩子!凡事都要想破些,若像你這樣,那還得了?我那裡有許多愛情小說,隨便挑一本去看看。」

  雪芙噘了嘴,偏了身子坐著,也不答應,也不起來。尚太太笑道:「喲!還真生氣啦,這倒是我把話提壞了。」說著,牽了她一隻手,就向臥室裡拖了去。

  雪芙本來想把俊人的事向尚太太報告,可是這種話,處於未婚妻的地位又不便怎樣詳細的說出來,當晚只得忍住一口氣,委屈地過去了。

  到了次日早上,雪芙就不同往日一樣,半側了身子,躺在床上緊閉了雙眼,也呼呼地放著鼻息聲。尚太太在城裡住家的時候,總要睡到十二點起來。可是到了山上,就改變了生活了,在七點鐘前後就起了床。

  至遲是雪芙起來了,她也起來了。今天她也是早醒了,以為等雪芙起來了,她也起來。側了臉睡在枕上,很猶豫了一會子,卻不聽到隔壁屋子裡雪芙的動靜。便道:「咦!難道這樣的早,就同俊人出去玩了。」

  於是一面起床,一面自言自語地道:「我就說這對小孩子是狗臉變,好一會子,又鬧一會子。昨天晚上,兩個人鬧著,一個嘴朝東,一個嘴朝西,到了今日天不亮,兩個就拉著手出去玩去了。」

  女僕進房來收拾屋子,就插言笑道:「朱小姐還沒有起來呢!我去問她,她說有些頭暈,不能起來。」

  尚太太道:「昨晚上睡覺,還是好好兒的,怎麼到了今天早上,又頭痛起來了。」說著話,就走到雪芙屋子裡來。

  她還是半開半閉的,向尚太太看了一眼,依然微微地閉著眼睛睡去。尚太太道:「雪芙!你怎麼了?是累了吧?年輕的人,總是不肯好好地調養。」

  雪芙只是鼻子哼了一聲,還不曾睜開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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