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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彈性的手杖(1)


  俊人聽了兩三小時的長笛聲,自己始終是不知笛音從何處吹來?現在把窗戶打開,卻聽到是由方家送了出來的。心裡一陣高興,這就兩手同拍著,直跳起來,自己叫道:「我說呢,這除了她,還有誰能吹得出這樣好的笛子呢?」

  這就一面聽著,一面暗想:只聽她笛子裡這一分哀怨,不是心裡頭有萬分感觸的人,是不會吹出來的。

  若論到了她的感觸,那當然是為了自己在今天進門的時候,低頭沒有睬她。自然,彼此的情分,由南京下關登船,一直到現在,相識的時候,是很淺很淺的。不過在自己心裡,在那乍相見的時候,就是五體投地地崇拜著。

  至於方小姐的意思如何,雖然不知道。但是只看她說話時候的態度,總向人表示一種很關切而又害臊的情形,那就大有意思了。關切是不以平常的朋友相待,害臊正是心裡含著男女之間的那一點秘密。有了那秘密的念頭,就是伏下了愛情的種子了。

  為了這一點,自己也不能不把她當一個對象。他耳朵裡聽了笛聲,人伏在窗戶邊的一張小桌上,就呆呆地想了去。

  直待笛聲停止,那晚風吹在身上,涼颼颼的,倒有點像涼水在身上澆潑著。這才把窗戶關上,二次睡到床上去,那思潮更是起落不定。覺得于未婚妻之外,再交一個知己的女友,這並非過分的要求。只要自己對於雪芙,依然保持著以往的愛情,雪芙其實也不應該提出抗議來。

  存了這麼一個念頭,足足地籌思了一晚上。到了次日早上,睡在床上,又補著想了兩三小時。似醒非醒,似夢非夢的,睡在床上,就懶得起來。

  後來房門咚咚地有人敲著,不容他不答應,這才翻身坐了起來。卻聽到雪芙隔了房門笑道:「喂!快吃早飯了,你還睡著啦。」

  俊人道:「昨天兩趟山路,跑著累得可觀,一躺下來,人就不知道起身了。」

  雪芙道:「我可以進來嗎?」

  俊人笑道:「你當然可以進來。」

  雪芙手推了門,先伸頭進來看看,見俊人穿了睡衣,在睡衣下露出兩隻光腳,踏了拖鞋,這就笑道:「你還貪涼啦。到了半夜裡,我覺得蓋著薄被,還有點兒涼呢。」

  俊人道:「我也是蓋被睡的呀。你以為我還應當穿了襪子睡覺嗎?」

  雪芙向屋子四周看看,又向窗戶口上看看。笑道:「假使你穿了襪子的話,睜開眼就由窗口裡跳了出去,那是便當得多。」

  俊人聽了這句話,大概是很生氣,臉色向下沉著,淡笑了一下。那淡笑還僅僅是在臉色上表示著,並沒有聲音。這一次,算是雪芙讓了他,並沒有跟著說什麼。

  俊人就當了她的面,很自在地換著衣服。雪芙把門關閉了,身子撐住了門,向他斜看著,因道:「你這人太不知禮節。」

  俊人正把睡衣脫下,在汗衫上套著短褂子。便笑道:「我還得穿上大褂子嗎?」

  雪芙道:「我並非說你沒穿大褂子,是說你為什麼當了女士的面,把睡衣脫了下來?」

  俊人笑道:「你在別人的面前,可以充女士,在我面前,也可以充女土嗎?」

  雪芙走近一步,靠到他身邊,斜了眼睛向他望道:「為什麼在你前面不能說女士呢?」

  俊人道:「天地間,就有這麼一個公例,每個男人,可以對一個女人不客氣。同時,每個女人,也可以對一個男人不客氣。你是不是相信我這句話?你若不相信我這句話……」

  說時,回轉身來,突然地握住了雪芙一隻手。雪芙且不把手掙脫,卻微偏了頭向俊人望著,臉上帶了微笑,問道:「你這是幹嗎?這就算不客氣嗎?」

  俊人道:「不,這是不客氣的帽子,不客氣還在下面呢。」

  說到這裡,他放了雪芙的手,把窗戶裡的布簾子給扯開了,擋住了外面來的陽光。

  在布簾子遮蓋以後,約莫有十分鐘,方靜怡正好由這窗戶外面經過。

  她心裡原來想著,俊人在今天早上,心裡不能沒有感觸,心裡既有感觸,當然不會出門去。若以自己的心理去忖度,他必然在屋子裡看書。因之在這一個感念之下,情不自禁的,就繞著屋子外的空地,慢慢地走著。自然,最後也就走到俊人臥室的窗戶外了。

  走來的時候,自然是低了頭,做出那毫不在意的樣子。偶然一抬頭,做一個看蝴蝶或看雲的姿勢。以為一眼看到玻璃窗戶,就可以看到玻璃窗裡的人。不料回轉頭看來,這裡卻是兩塊花布窗帷,遮掩得毫無所見。這倒呆了一呆,他知道我要由這裡經過,先把視線擋上嗎?

  她這裡還是呆呆地望著呢。偏是花布帷裡,又是一陣嘻嘻哈哈的男女歡笑之聲。她想著,這一男一女,除了陳俊人和朱雪芙不會有第三個。

  他們說說笑笑,盡可以自由,誰也不能干涉他們。為什麼還要把花布窗帷給擋了起來呢?看到之後,也不解自己是何緣故?很有點怒不可忍,對了那玻璃窗戶,就冷笑一聲。在這一笑之後,不再在這裡站著,也就跟著回自己屋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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