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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又一場誤會(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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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俊人對於方靜怡,本來也就認為是一位玉觀音式的女友,雖是可以敬愛,卻不能怎樣的親密。這時偶然會到,心裡儘管起了無窮盡的主意,那還只有遠遠地看著她,不便再碰釘子了。再碰釘子,也許把同船多日的一些交情,完全喪失。再想著雪芙該醒了,那就回去吧。 當他想到這裡,正要回去的當兒,靜怡為瞭望著澗水滾滾地流著。在十分感著無話可說的時候,就帶了笑問道:「陳先生,你也喜歡游泳嗎?」 俊人笑答道:「略懂得一點,方女士一定是游泳得很好的了。」 他就扭轉身來站定著,向橋邊走了兩步。 靜怡道:「很好?我還不會呢。不過我想著,現代的青年,同水接觸的機會很多。不談運動,就是為了自衛,我們也應當練習一點游泳的技術,以防不測。」 俊人笑道:「這廬山上面就有兩處很大的游泳池,正好練習練習,未識方女士有這個興趣嗎?」 靜怡聽說,卻微微地笑著,靠近了欄杆邊,只管對了水裡癡望著。俊人這倒摸不著頭腦,她是贊同這個提議呢,還是拒絕這個提議呢?因之再走近一步,也站在小石橋上,照樣地低頭望了水,卻沒有作聲。 靜怡由所站的所在,慢慢地踱到橋欄杆的第一根欄杆邊,這就向橋板上撿起了一顆小石子,向水裡拋了去。一面笑道:「這水多清呀!可惜看不到水裡有魚。」 俊人道:「俗語說得好,水太清則無魚。」 靜怡笑道:「下面三個字,是什麼?我忘記了。好像說,為人也不可以太廉潔了,廉潔過分,就不能成事。」 俊人笑道:「決不能那樣地解釋,古人立言,總是勸人著重道德,事業還放到一邊去,那情形豈能教人不可太廉潔了?據我的意思,那是說,為人不可太孤介了,總要交幾個朋友,仿佛我記得那文字是人太清,則無友。」 靜怡聽了這話,卻是「噗嗤」一笑,把頭低著,扭轉身去。 她這一高興,俊人也像得著什麼東西似的,隨了心裡頭一陣奇癢,只是對了她的後影子微笑。靜怡笑完了之後,兩手按住了欄杆,低頭看著水,在水的深處,卻也可以看到自己的影子。影子在水裡,隨了流水晃動著,好像一個人的全身段段節節,都是活動的。只是這樣地看著,卻沒有去理會俊人站在一邊是什麼情形。 俊人手扶了橋另一邊的欄杆,斜斜地站著,看了靜怡的側面。見靜怡始終不作聲,也不回過頭來,這就把兩隻手背在身後,來往地遛著步子。彼此都感著不好措詞的時候,恰是有一隻綠嘴藍羽毛的小鳥,拖了長尾,扇動了兩隻翅膀,在頭上很快地飛過去。當它飛過去的時候,口裡還啾啾地叫。 靜怡猛然看到,便道:「這是什麼鳥?」 俊人道:「這也許是山鴉鵲,凡是山上的鳥,總是尾巴長,嘴短。在水邊生活的鳥,可倒過來,乃是嘴長尾巴短。宇宙裡的生物,都是這樣,各為了環境,生長著各種不同的肢體。」 靜怡笑道:「陳先生什麼都知道,關於生物學,也很清楚。」 俊人道:「這是極普通的常識,有什麼不知道的?我是信口胡說。我相信方女士比我所知道的,還要多得多呢。」 靜怡不否認這幾句話,也不承認這幾句話,卻是抿了嘴微微地笑。 俊人覺得她已不是那般冷若冰霜的人,於是緩緩地走了過來,同她在一邊的欄杆上站著,眼睛並不望著人,只是看了水面那飛奔的浪紋,碰在石頭上,又起了白色的水花。 山風隨著山澗,由穀口裡擁擠過來。吹在人身上,分外地有一種涼意。看到靜怡的鬢髮被風拂著,未免有些散亂。因之她靜默了很久的時候,就抬起一隻手來,理一理自己的鬢髮。那一擺的衣襟,也是讓風吹著飄飄然。她始而也是不覺的,後來那衣褂有大大的差異了,才微彎了身子,將衣襟牽上兩牽。 俊人不說什麼,她也不說什麼,兩人就是這樣地站著。 後來在那山坡上,有個人大聲叫了過來:「陳先生!我們老太太請呢!」 俊人想不到尚太太會在這樣的早上來尋找,只得和靜怡說了一聲再見,立刻就迎著那個人跑了過去。 那喊叫的是個男僕,他的腳步很快。當自己追了上去的時候,他已經是不看見了。於是放從容了腳步,免得只是喘氣,到了圍牆邊,把半掩的門一推,只見雪芙掐了一朵野花在手,送到鼻子尖上,嗅了幾嗅。身子是半側著,對了西邊穀口的那個山頂,半抬頭地望著。 雖然俊人進來了,她好像不知道一般。俊人輕輕兒地走上前,笑道:「你也起來得這樣早。」 雪芙笑道:「你才知道,我早就起來了。」 俊人道:「我也是這樣想,晚上到廬山上來,什麼也沒有看到。今天早起,要趕著看看有什麼好風景。」 雪芙笑道:「我並不是你那樣想。」 俊人道:「你又是怎樣地想呢?」 雪芙道:「反正我兩人想得不同吧,我覺得在山下受了這樣久的暑熱,上得山來,天氣大涼,應該好好地睡覺。這樣早,一起來就向外跑幹什麼?在這山上,還有那樣忙的應酬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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