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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歡迎姑母同行(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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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門口雖是停了一輛汽車,但是這車上,並沒有行李等物。心裡那個疑問,還沒有說出來呢,雪芙就微微推了他一下,笑道:「上車吧,姑母大人是很會辦事的,已經雇了一輛馬車,派人押著行李到碼頭上,等我們去到了碼頭上,他們那些人,就會隨了我們搬行李上船的。」說著話,三個人上了汽車。 俊人並不坐在正面椅座上,卻坐在前面的倒座上去。 尚太太笑道:「這座位上坐三個人,那是很舒服的,為什麼還要分開來呢?哦!我明白了,雪芙坐到中間來,我閃開一邊吧。」 雪芙坐在車子角落裡,卻把身子扭了兩扭,微笑道:「那我可不,我不。」 俊人笑道:「是這樣說著,我倒不能不坐過來了。」於是他也坐到座位一邊,把尚太太夾在中間。他心裡已經很高興,不到二十分鐘,已經把這位姑母收買到手,可以隨便利用了。 車子到了下關,就直奔了怡和公司碼頭,據尚太太說,長江各輪船,只有怡和一家,有特別官艙。這項官艙,和大餐間差不多,而價錢可便宜得不少。 她說著,眉飛色舞地向俊人道:「出門自然要省錢,可是為了省錢,而又圖不著舒服,這就不合算。由南京到九江這一條路,我是太熟了,跟了我走,保你得著舒服,而又花不了多少錢。」 俊人道:「是的,我事先曾聽到雪芙說,姑母也有上廬山的意思,我就說,這好極了,請姑母同我們一塊兒去,遇事都可以得一個人指導。」 雪芙坐在那邊,倒沒說什麼,只是向俊人飄了一眼。 在城南到下關這一條長長的馬路上,俊人全是用這種話來逗引尚太太的,所以尚太太臉上,始終是保持著笑容,高興極了。到了輪船碼頭上,由下游來的輪船,早已靠岸。 走上躉船,尚太太事先派來的兩個聽差,直迎上前來,笑著說:「艙位已經看好了,東西也搬上船了,就是請姑太太去看看,艙位好是不好?假如不好的話,還可以調的。」 尚太太倒是放出了那正正板板的顏色,向聽差看了一眼道:「我的意思,你們總應該知道,還用得著我再調艙位嗎?」 俊人到了這時,只有隨著尚太太的意志為意志,並不多說一個字。大家由聽差引著,開始上輪船。 這正是海關開放行不久,搭客擁上船來的當兒,由跳板到輪船上去的人,前塞後擁,可不和人分著什麼階級,東倒西歪,一大群人,在肩上抗著行李網籃,緊緊地封鎖了上樓的梯口。 尚太太是個胖子,稍微發一點急,也就覺得身上汗如雨下。現在擠在人群中,覺得鼻孔裡透氣的份兒也沒有,這熱不在身上,卻在心裡。 雖是俊人雪芙緊緊貼近著,在兩邊保護著她,無奈身後來的人,只管向前推擁,讓她站立不住。同時在眼睛前面,右邊是個鄉下人,挑了一副擔子,在人叢中間一橫著,卻是讓人進退兩難。 正面呢,一個矮矮的馱夫,背了一隻很大的箱子,把去路給塞住了。左邊一個小夥子,提了一隻大網籃,而且是不提起來,走一步,又放下去,休息一會子,更是顯著有意阻礙。 尚太太在人叢中走著,早是把身上一件黑綢衫濕透了幾塊,濕得和她肥嫩的皮膚沾成了一塊。手上恰是沒有帶得扇子,只好拿了一塊手掌大的一方手絹,在胸面前連連拂了兩拂,當了扇子扇風。 俊人站在身後,看了這情形,就把身子一側,橫了肩膀直擠過去。到了尚太太前面,一手撐住了面前的箱子,一手推開了左邊的擔子,又是一腳,把右邊的網籃,也踢了開去,口裡可喝道:「大家明白一點,全是老南京。」 他說這話時,眼睛可瞪著呢。說也奇怪,那些在左右前後包圍著的人,聽了這話,似乎得了他一個很嚴厲的暗示,立刻四處散開,讓出一條路。 俊人回轉頭來,就對尚太太看了一眼,那意思就招呼她向前的。尚太太正是十分的苦悶,見了這樣子,很是高興,就隨在俊人身後,上了梯子。 到了梯子口上,接客的茶房們,就全擁出來了。他們眼睜睜地望了尚太太同雪芙操著上海或寧波話,問出兩個簡單的字,房艙?統艙?問著話時,那兩隻手也同時伸了出來,大有來接行李之勢。 可是俊人在前面答應了一聲特別官艙而後,這些人就一聲不響地縮到一邊去,於是他們就放開大步,坦然地走到前面特別官艙裡去。 這是在一隻輪船的最前面,一個橢圓形的小半截客廳,窗戶洞開著,早晨的江風,由水浪上吹了進來,已經把在火城裡的人,吹得胸襟一暢。加之這客廳裡,東西都陳設得齊齊整整的,艙頂上的風扇,又只管旋轉不停地扇著風,這真是另一個世界。 在上船的扶梯口邊,看到旅客那樣擁擠,好像這船上四處人都住滿了。可是看到這大客廳,只有七八個客人,很閒散地坐著,這也讓人猜不出所以然來。這七八個客人,有的在窗戶下寫字桌上寫信。有的半躺在沙發上,捧了報看。 有的三四個人圍了一方大餐桌子,在那裡玩撲克牌。尚太太手上提了一個小皮包,站到風扇下先就呆了一呆,簡直有些捨不得走。這全是俊人一個人,進進出出地調動行李,看定艙位,直等把事情都辦得清楚了,他才笑嘻嘻地走到尚太太面前,微鞠了一個躬道:「姑母!艙位都已收拾好了,請姑母進房去休息吧。」 她在電扇下站了這麼一會子,身上的汗,也就扇幹了。現在請她進房間去看看,那倒也正是時候。加上俊人那一副笑容,十分令人可喜,就是不願意進房,也得跟他進房,何況自己本來也就該進房了呢,所以她臉上帶了笑容,同著俊人一同進去。 這特別官艙的地方,就在大客廳的後面,直通著兩條甬道,在甬道靠外的一排,全是房間,房間長方形的,放著兩張鋪。由鐵床的柱腳,一直到床上的枕被,全是白色的。艙頂篷下,雪亮的一架白銅葉的電扇,已開始轉起來,向下面扇著風。 在床面前的茶几上,有兩隻玻璃杯子,滿滿地斟了兩杯白水。而這邊嵌在艙壁上的洗臉盆,俊人已經是搶向前去,放了下來,同時,也就放開了龍頭,流出涼水來。他笑道:「姑母!你擦一把臉吧。」 尚太太笑道:「啊喲!這些事,讓茶房來做就是了。陳先生!你何必這樣忙,這可真是不敢當。」 俊人道:「本來也可以叫茶房的,但是這樣熱的天氣,水是急於用的,與其叫茶房來,不如我自己動手,爽快得多了。」 雪芙站在尚太太身後,微微地撇了兩下嘴。好像她在那裡說,你完全是搗鬼,這是很可笑的。可是俊人的態度,卻很自然,並不因為雪芙在那裡擠鼻子、弄眼睛就有什麼驚慌之處,還是笑容可掬地站在一邊。 尚太太對他看了一看,便笑著點頭道:「陳先生!你有事就請自便吧,不要因為只顧招待我們,把你自己的事也耽誤了。」 俊人笑道:「我並沒有什麼事。」 雪芙這就輕輕地插了一句嘴道:「你怎能沒有什麼事,至少你也該回你的艙位去,把你那件長衫給脫了下來,然後放一盆水,擦上一把臉。」 俊人被她一句話提醒,這才覺得自己的汗衫濕透過來了,向尚太太點了一個頭,笑道:「姑母休息一會子。」這才退身走了出去。 他的艙位,恰好就在這個艙位的隔壁。他走進房來,手扶了右襟肋下的鈕扣,意思就待去脫長衫。不想隨後進來一位茶房,看他頭髮四五寸長,梳得溜光,約莫二十七八歲,白淨面皮,額頭上是一粒汗珠子也沒有。可是看他身上,還穿了一件白竹布的長衫制服。 一個坐特別官艙的人,大概是金錢在那裡做祟,身不由主地自然會端起官排子來。於是把解鈕扣的手,放了下來。那茶房似乎受過一種特別訓練的,這就放低了聲音向俊人道:「陳先生的票,已經由尚太太買了。」說著兩手送上一張硬紙精印的船票。票上的字是英文,連艙房和鋪位的號碼,都在上面簽明瞭。 看那價目,卻是二十八元,這卻不由他怔了一怔。記得當年由中學初出來的時候,由南京到漢口,坐著統艙,才花四塊多錢。於今縮短了一截路程,船價卻加上了七倍。拿著船票還在手上出神,那茶房看了一眼,沒作聲,悄悄地走了。 俊人這時回想過來了,那在客廳裡休息的旅客,不都也是穿著短衣嗎?自己又何必太拘謹了。於是掩上了房門,脫了衣服,也就痛痛快快地放下艙壁上的臉盆,洗臉抹澡。剛是把一件府綢襯衫穿上,就聽到房門卜卜蔔地敲著響,俊人說了一句:「康敏。」 雪芙推開門,先伸進一顆頭來,笑道:「呵!洋氣十足!中國人對中國人說話,竟會說上洋文。」 俊人起身相迎,笑道:「這不怪我,你自己先就沾染了洋氣,為什麼沒有進來之前,先敲上兩下門呢。」 雪芙進來了,站在屋子中間先看了一看四周,見這邊的艙位,和隔壁的艙位,也差不多。只是這邊的兩張鋪位,還有一張空著。 這就大了膽在那空的床位上坐下,先向俊人瞟了一眼,然後笑道:「我倒要反問你一句話,難道一個姑娘家,要走到先生們的屋子裡去,並不用得什麼考量,一推門就可以進去的嗎?」 俊人倒沒什麼可說的了,只向雪芙身上打量著,見她又穿了一件背心式的西服,胸前挖著一個很大的領圈,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胸脯子來。因笑道:「這件衣服是什麼料子的呢?淡青的顏色,套在你這健康的身體上,格外地好看,這也是中國固有的衣服所不能具有這種優點的。」 雪芙咬了下嘴唇,微抬起眼皮子,向俊人看了一眼,這就微笑道:「你這是繞了彎子用話來說我,我不知道嗎?你說我身上穿的是洋裝。」 俊人抬起手來,搔了兩搔頭發。笑道:「說話若是這樣用心,那就了不得了。哦!哦!我倒想起了一件事,怎麼尚太太也不在事先言語一聲,就買了船票了。」 雪芙笑道:「哼!你當面叫姑母,背後稱尚太太,我要去報告。」說著,果然翩若驚鴻地走了出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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