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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潘必正道:「沒有朋友,那也影響不到侄兒的學業。況且這庵裏十分幽靜,我一人自會用功,沒有朋友比有朋友,還好得多呢。這個不勞掛念。」

  老尼道:「還有一層。我們是尼庵,雖然香客這裏有招待的地方,但住久了,究竟不相宜。本庵的尼姑,有的太年輕,還未滿二十歲。侄兒也是個少年,諸多不便。所以斟酌之下,還是侄兒遠行吧!」

  老尼說這話,態度非常堅決。她伏在桌子上,十指在桌板上打,卜篤蔔篤有聲。她身子迎合前來,等候回答。

  潘必正道:「既是這麼著,侄兒走開就是。但侄兒到庵的日子,侄兒說借房讀書,姑母說是無妨,現在忽然變了,卻未知是何緣故。但這也不管他了,只是侄兒有點兒私事未了,尚須住個十天八天,方可料理完畢。」

  老尼哈哈一笑,將手擺了一擺道:「不,今天須要走。至於你來的日子可以留,現在忽然不能留,這個緣故,姑母當然是有,這裏是佛門善地,不談也罷。至於私事,請你告訴我,我一定給你辦。」

  潘必正心想,私事倒有,怎麼能向你提。這個老尼姑,是相當厲害,駁得無話可說。但是相差十天八天的工夫,妙常就要還俗,你管也管不到她。不過這要用個什麼法子來拖延,還得想想。於是兩手扶了桌子,低頭默想。

  正在這時,道全來了。老尼法成向她一招手。

  道全走過來,問道:「師父有什麼事吩咐嗎?」

  老尼道:「潘必正今天就要起程,前赴臨安考試,你告訴你們姐妹們,自行用飯,不必等我,我和侄兒一處共用。」

  道全聽了這話,也嚇了一跳,心想,怎麼說走就要走,莫不是又捉到什麼憑據?便道:「臨安考試,聽說還在明春,現在就去,為時不是太早嗎?」

  老尼道:「臨安朋友甚多,比在庵堂裏孤陋寡閫,那要好得多。這話你不必問了。」

  道全稱是,掉轉身來便要走。

  潘必正急忙站起來,攔住去路,便道:「師姑,小生尚有話,托你帶了前去。」

  老尼道:「有什麼話?」

  潘必正道:「我想師姑回前殿去,一定和妙……」

  老尼道:「妙什麼?」

  潘必正道:「不是妙什麼?你看,我來廟中,前後兩個多月,各位師姑,被我吵鬧不堪。現在我走了,須當親自辭行。道全師父前去傳達姑母的話,一定和廟內各位師父見面,因此托道全師父帶上一口信,一會兒我一定辭行。」

  老尼道:「不用了。我替你事後說到就是了。」

  潘必正依然站在門邊,說道:「那不好,這一點兒禮節還不懂,將來傳出去了,是一個大笑話。」

  老尼想了一想,對道全道:「好吧。你就到前面去說,潘相公要走,你們都到後院來送行。不過,妙常事忙,如沒有工夫,不來也罷。」

  道全稱曉得,抽身走了兩步。

  老尼道:「道全,你就告訴妙常,不來也罷。」

  道全心想這實在比打了妙常還厲害,但又不敢不答應,口裏連說是是,然後走了。

  這時,進安泡了茶來,一人面前斟了一杯。

  老尼道:「你的鋪蓋行李和相公的鋪蓋行李,本已收拾齊備。但恐怕還有遺漏,你在相公房裏看看。」

  進安口裏雖然答應了,但一雙眼睛只在相公身上轉動。

  潘必正道:「小侄由知府衙門前來,十分疲倦。我看今天天色已晚,明天再動身吧?」

  老尼道:「不,這裏有直放鎮江船,和侄兒包上一艙,侄兒臥床也在其內。打開窗來,江天一色,躺在床上看書,比在綠蔭深處看書,也勝過萬倍哩。」

  潘必正離開門邊,在房裏走來走去,心想,我說什麼姑母就駁什麼,今天非走不可。走就走吧,通知妙常雙雙一飛。那時候,她只好望天一歎。但是怎麼得見妙常一面,這卻是個難題。

  這時,進安在房內出來,笑道:「姑奶奶真好。不但我們的東西,一件不少,還添了許多吃的。」

  潘必正道:「那真多謝姑母。」

  老尼道:「倒不用多謝,我們潘家年輕的上臨安赴考,你還是第一個,在這上面,我也當好好照顧。」

  潘必正道:「是,我就領受了。今天下午,應當向張知府辭行,明後天再走吧。」

  老尼道:「無須。後天我要進城,張知府衙內,我替你告謝,就說街上回庵來,馬上就要動身,來不及辭行了。」

  說到這裏,廚房已經開飯來了。雖然都是素菜,也辦了一桌。老尼親自相陪,只管用筷子夾菜,勸潘必正吃。這個時候,他哪有心事吃飯。幾次想把話告訴老尼,看她的臉色冷冷的,還是不說為是。勉強吃了一碗,就放下筷子退席。

  老尼看到笑道:「潘必正你究竟是功名中人。佛家的飯,再好的菜,你也是吃不來。」

  潘必正也不作聲,自向房裏洗臉盆裏洗臉,只見道全領頭,後面跟著七位尼姑前來。但整個窗戶,全看了一看,其中並沒有陳妙常,潘必正明白,老尼不許她來,她就沒有來。但是不應該如此服從呀!

  這時,外面廳屋碗盞全已收拾,眾尼姑進得門來,一齊向老尼施禮。

  老尼坐在正面椅子上,眾尼姑向右一排站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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