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張恨水 > 秋江 | 上頁 下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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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好一片秋江風景啊 潘必正一人丟在樓上,心想,何必忙著下去,應當多看看。現在姑母答應這所好房子給我,沒有事的時候,還可以常來呢。因之在樓上三面望了一望,不覺又看到那堵牆方面。覺得那些零碎紙頭貼了滿牆,雖然也有好的詩句,究竟不大多。其中有白紙一張,筆墨飛舞,寫了一副對聯,對聯說:「聽來春樹詩,大江東去;唱罷秋聲賦,北雁南飛。」下面題句:「此次南來,覺江山猶是,而人事已非。登樓一望,百感交集。失群孤雁,無此慘痛也。」下面還有兩行字,卻把墨塗了。 潘必正看了一遍,又看了一遍,心裏想道:「這是什麼人題的。看這個字跡,好一筆衛夫人體,這莫非是個女子的?」想了一想,沒有頭緒。 正在這時候,長空裏忽有嘹亮的雁聲,由頭上飛過。趕忙走到窗戶邊一看,只見水天相見之處,正是來了一群雁,排了一個大人字,在頭上飛過。 潘必正想道:「這不是很好的一點詩料嗎?為什麼把名字塗了呢?」因看雁到了窗戶邊下,不免對長江又看了一看。 只見揚子江岸,這一排全是柳樹,有的三五株樹一處,有的十幾株樹一處,現在雖然入秋,那樹還是碧綠的。那樹十幾株微彎著向裏,又是一個缺口,似乎也是個小碼頭。你看柳樹灣旁邊,正開了一隻小船,緩緩地向江下游駛去。潘必正心想,這個庵的所在,倒是出門便當,庵門上下,全有碼頭可上啊。 再掉到向西的窗戶一望,也是楊柳栽了成排,不過樹的空當,露出無數段的長堤,漸漸向遠,一直到看不見。靠裏略微露出遠山的影子,顏色青青,和那些野田裏的稻莖,顯出老綠色,也是越遠越淡,以至於無。 再掉一個窗戶,面就向東。除了西方所看到的外,便是一個漁村,有幾十戶人家圍著長堤,也有些別的樹木。不過對於這水雲庵,那裏這些居戶,似乎沒有往來,因為都是打魚人,這庵裏是吃素啊!但是對住持,應該識得。因為相隔五六里,又是緊鄰,住持在這裏住得很久,住得很有些日子哇。 住持這個庵,可以說四周全是水村生活,在繁華市場裏住久了,來這裏換換自己塵境,也很好的。 自己看看這園子,倒完全是個讀書之處。自己相當滿意,就打算下樓。忽然有一陣斜風經過,那些樹枝都歪倒一邊。看看長江的水,略微起了浪花,白的浪頭,一個跟著一個,約莫相隔三四尺路,連綿不盡。那樹當然有一種沙沙之聲,配起江浪聲汩汩,這自然有些遠思。尤其是念書的人,遠思更是厲害。 這又想起這副對聯:「聽來春樹詩,大江東去。」心裏想何必要春天,就是任何一天,聽到樹聲,引起江浪聲,都讓人想起悠悠不盡之思啊! 這副對聯,相當不錯,題句主兒把名字塗了,這裏總有一點兒意思,等到庵裏混熟了,我得問問。於是又看了一看,本來嘛,宋朝遷都南下,金兵占了開封,實在是人事已非,這個句子,題得沒有錯呀! 自己想想,對樓外景致看看,心想這樣的江景,何等開闊,洗洗眼吧,不想這些了。 他正要再扶窗戶,卻是樓底下屋子裏,有那揩抹桌椅的聲音。這便下樓來看看。 下來進屋一看,只見道全打掃屋子,剛剛掃完。潘必正連忙作揖道:「有勞了。」 道全把手裏拿著的掃帚簸箕歸理到一邊,笑道:「這是應當的哇,房屋不打掃乾淨,叫你怎麼住呢。」說著話,她已退到大門邊,用手扶著圓桌子。 潘必正道:「請問,這樓上有好些人題詩,這些人都是有名的人嗎?」 道全道:「大概是吧。這個要問住持或者妙常,她可以答覆出來。再說那詩句後面,總有他們的姓名,有名沒有名,總也看得出來吧?」 潘必正道:「奇怪!我剛才在樓上看到一副對聯,寫了張白紙。照我看,對聯和字都還不錯,後面的題句,卻把墨塗了,分明是不願把名字告訴人。」 道全道:「這個我知道,是妙常題的。後來師父說,出家人不要說北雁南飛的這些話,對聯隨他,可是題對的名字,就把墨來塗了。」 潘必正兩手一拍,點頭道:「我猜就是一個女的哩。不過看她的字句,對時局有些不滿吧?」 道全道:「這個……不大明白。」 潘必正道:「是,朋友的身世,不一定明白。」說這話時,看道全四十多歲年紀,穿著灰色尼衣,黑色圓帽,是位落了發的尼姑,因道:「師姑,你已經是落髮了,不落髮的還有多少。」 道全道:「不落髮的還有兩個,妙常就是一個。」 潘必正道:「打掃房子,這些瑣事,還要師姑做,鄙人心裏不安!」 道全聽了這話,十分高興,便道:「這沒有什麼。這庵裏有規矩的,認得字的,做識字的事情,不認識字的,做那不識字的事情。我吃虧就不認識字。」 潘必正道:「不識字,往往得成正果呀!」 道全越發歡喜,在外面屋子站著,把身邊的圓桌,將手指敲敲桌沿道:「你太誇獎了。」 潘必正道:「現在沒有什麼事,師姑請便。回頭想起了什麼事,一定請教。」 道全笑道:「你太客氣了,有事就找我吧。」 潘必正點頭,然後道全含笑而去。 潘必正等道全去後,出了屋子四周一望。見這幢屋子正坐北朝南,比起朝北朝西的屋子,還是清涼。姑母留我在這裏念書,是太好了,度過冬天,再做打算吧。 慢慢地想心事,慢慢地走。忽然走到野塘邊,看那水中的蓮花,僅僅還剩一兩朵,其餘都成了蓮蓬,或者成了光稈。那荷葉也大半都枯萎了,遠望見綠叢叢的荷葉中,有的變了黃色與黑色。手攀了一株大楊柳浮枝,儘管沉吟不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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