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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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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春對於這句話,也沒有十分理會,自向外面走出來。唐大嫂早是在門簾子外迎著的,便牽著小春的衣襟,將她引到外邊來,低著聲道:「這個姓楊的,就是你在電影院裡遇到的那個人嗎?」 小春道:「可不就是他?你看他所說的話,所作的樣子,像一個上等社會人嗎?」 唐大嫂道:「那倒不去管他,他下流是他沒有人格,礙不著我們什麼事,不過你今天脾氣太拙了,不留一點轉彎的餘地,恐怕他會和你為難的。」 小春道:「為什麼難,他到警察局裡告我一狀,不許我唱戲嗎?」 唐大嫂道:「果然是那樣辦,他算饒了你了。我在門簾子外張望了很久,又在汽車夫口裡打聽了一點消息,知道這個姓楊的,是個有來頭的人,憑他一句話,三教九流的角色,總可以請動幾個。我就怕他自己不出面,會叫一批流氓來和我們搗亂。」 小春道:「夫子廟這地方,慢說有你這塊老招牌,就是我,多少也有點人緣。」 唐大嫂道:「我也是這樣想,可是不能不提防一二。」說著話,小春抬起手錶來看看,才是九點鐘,去上臺的時間既遠,就還有兩處應酬,可以趕得上,便囑咐母親回去,自己就向不遠的一家酒館子裡去。也是自己事先估計了一會子的,許多張條子裡面,要算這位主人翁交情厚些,已進了門,有一個熟茶房。先帶了一分厭煩的樣子迎著道:「三小姐,你這個時候才來,萬先生自己都快要走了,在七號呢。」 小春也不多說,直向七號屋子走去,果然是客都散了,主人翁和兩三客人拿了帽子在手,有要走的樣子。小春只得勉強陪了笑道:「萬先生,真對不住,今天我遇到一樁極不順心的事,把時間耽誤了。」 那萬先生向她看著,微微的笑道:「我也是這樣想,我們和唐小姐認識多年,不能這一點面子都沒有!三小姐吃點什麼不吃?」 小春道:「不必客氣了,改日我請各位喝咖啡罷。」 那姓萬的說著話,腳可是向外移,小春隨在他們主客身後,也只好向外走著。到了門外,碰到廣東館子裡一個送條子的號外,老遠的就叫著道:「唐小姐,你還不去,人早都到齊了。」 小春打開手皮包來,取出條子來,看了一看,這廣東館子,就有兩張條子,主人翁一個姓張,一個姓王,又是極一普通的姓,是哪二位熟識的人在這裡,一時卻想不起。時間到了這晚,也沒有工夫去研究哪裡當去,哪裡不當去,正要走那廣東館子門口過,就順便進去看看罷。好在一轉身,姓萬的已不見了,就直接向廣東館子來。向茶房一打聽,都在三層樓上,還只上到二層樓呢,便聽到三層樓上哄天震地的一陣嘻笑之聲,正是豁拳喝酒高興的當兒。小春想著,且不管兩張條子是哪一家主人翁在熱鬧,總算趕上了一家。於是先站在那熱鬧房間外,隔著門簾子張望了一下,見這席很有幾位眼熟的,料著其中那個姓張的便是請客的人,於是掀了門簾走進去,果然那位姓張的起身相迎道:「唐小姐來了,難得難得,總算給面子,沒有讓我碰釘子。」 另一客人道:「可是我們今天這酒令,不能因為唐小姐的難得來,就推翻,了吧。」 小春聽了這話,站著呆了一呆,姓張的笑道:「並沒有什麼難題目,不過入席的人,不問能喝不能喝,那要先喝酒三杯,然後才可以功筷子。」 小春雖覺得三杯酒並不是什麼難事,可是今天並沒有吃晚飯出門,而且跑來跑去,也透著煩膩,現在無故要喝三杯空肚子酒下去,這一定是容易一醉的。因笑道:「我也不敢違犯諸位的酒令,只是我今天是帶病出門的,我請人代我喝三杯,可以嗎?」 姓張的拱拱手笑道:「真對不起,就是不能提這個代字。要不,授受兩方,加罰三杯。你是沒有聽到我們宣佈酒令的,不知者不罰。」說時,早有兩個人迎上前來,一個執壺,一個捧了酒杯,直挺在面前站著。其餘在席上的人,卻是鼓掌呐喊,象發了狂。小春看這些人,都是二十上下的小夥子,把西服或長衫脫了,各卷了襯衫,或短衫的袖子,各露了大粗胳膊,上下晃動,喊叫的時候,把額頭上的青筋,一根根地露著直冒出來。小春心裡估計了一下,大概都是不可理喻的一批英雄,便笑著點點頭道:「酒算我喝了,不過我上午喝的酒還沒有醒,這三杯酒喝了下去,一定會睡倒的,回頭有失儀地方,各位不要見怪。」 姓張的笑道:「不怪不怪,你喝了酒,什麼問題都好解決。」說到這裡,也不容小春再說第二句話,已是把斟好了的那杯酒兩手捧著,直送到小春嘴唇邊來。小春笑道:「何必如此,我既答應了喝,還能夠跑掉碼?」說著,於是接過酒杯子來喝了,自己還沒有放下杯子,第二杯酒就讓人遞到手上來了,這樣像灌酒漏子似的灌下去三杯酒,小春嗓子被嗆著,連連的咳嗽了兒聲,於是將手拍著胸脯道:「要醉要醉。」 主人翁端了一玻璃杯子橘子水過來笑道:「坐下來喝杯水,好不好?」 小春將一隻手撐了桌沿,低了頭笑道:「這空心酒真喝不得,我已經有一點頭重腳輕了。」說著,她就不入席,向旁邊沙發椅子上一倒,頭枕了椅靠,仰面坐著,把眼睛微微的閉著。在席上的人,看到她這樣子,以為她在別處已帶了醉來的,就沒有繼:續鬧她的酒。小春有氣無力的坐著,總有十分鐘,然後手扶了牆壁站起來,向主人翁點著頭道:「對不起,我先走了。」 就更不問主人翁意思如何,徑直就走出來,到了樓梯口上,心中一喜,算是又敷衍了一處應酬,這應當找一群熟朋友的宴會趕了去,多少好吃點東西。正挺直了腰幹子要下樓,身後有人叫道:「小春哪裡去?」 小春回頭看時,一個人心上戴了帽子,手上提了上身西服,解了領帶,卷了襯衫袖子,滿臉的酒暈,歪歪倒倒,走向前來,一手抓了小春的手,笑道:「對門六華春,我還有個約會,我先到那邊,就開了一張條一子去請你。哦,在這邊也開了一張條子的,大概你還沒有去吧?」 小春看他雖然也是面熟的人,可是他姓什麼並不記得,因笑道:「你不要拉我,我也醉了。」 那人道:「好,我們一路去喝醒酒湯去,你一定要去。你不去,你是王八蛋,你這姓算沒有白姓。」 小春這又知道其中有位姓王的請客就是他。既遇著了,不能不去。跟著這醉鬼到了六華春,恰好全席是生人,正趕上端了飯菜,大家開始將雞湯泡飯吃,自己不便找什麼吃,只在席上喝了半杯菊花茶。少不得又坐了十分鐘,便出來了。依著自己的意思,就想回到清唱社的後臺去,隨便去買些麵點吃,可是走出館子門,就見自己那輛包車,點著雪亮的燈,停在路邊。車夫微皺了眉道:「今天在老萬全耽誤的工夫太多了,有好多地方不能去。三小姐我們還趕兩家吧。」 小春待要不去,心裡想著,歌女對付流氓,就靠著是自己的包車夫,包車夫幫歌女的忙,就為的是歌女出一處條子,可以得幾毛錢。今天晚上,他僅僅得四處錢,他不提起來也就算了,他現在已經是公開的嫌少,不能不再到兩處應酬,肚子裡很餓,心裡又很氣,也沒說什麼,就坐上車子去。車夫問:「到哪裡?」 小春道:「我也無所謂,找近的地方去罷。」 自然,到了這十點鐘附近,所有宴客的人,都是酒醉飯飽,要散未散,小春連到兩處,都遇著主客要出門的時候,索性是連茶也沒有喝一杯,又在馬路上奔波。對車夫道:「你吃了晚飯沒有?」 車夫拉著車子跑,說是:「吃過了。」 小春冷笑道:「那麼,我電該找點東西吃了。跑這一晚上,但只看到別人油嘴油舌的。」 車夫聽了她的口音不對,也不敢再貪錢,就把她拉到了清唱社。唐大嫂也是巡視了街道一周,在社門口站著,看到她來了,就迎上前道:「至少還有一點鐘,本應該你上臺,他們來了,就讓他們來了罷。」 小春一腔不高興,下了車子,徑直向裡走,聽到唐大嫂說他們來了,便又回轉身道:「他們是誰?」 唐大嫂笑道:「還不是那批書呆子,也許他們今晚上還要替你做一點面子?他們是誠心來捧場的。」 小春沉著臉道:「這種面子,我不稀罕,人生為什麼,不就是為吃飯嗎?自出得大門來,直到現在,我還沒有吃一點東西呢。」 唐大嫂道:「哦,哦,你還沒有吃東西,我哪裡曉得呢!好孩子,你到後臺去等著,我去……」 小春皺了眉道:「你不要和我弄這樣,弄那樣,我心裡慌得很,和我下碗素湯麵吃就是了。」 她囑咐完了,自到後臺去呆坐著,約莫有十分鐘工夫,卻見前臺管事,外號黃牛皮的,悄悄的走了進來,他抬起罩著灰布長衫的雙肩,在麻臉上現出一分不自然的微笑,向後臺幾位站在一處的歌女點了頭道:「各位老闆,今天出臺小心一點,有一大批捧場的在茶座上,看那樣子……」 小春雖坐在一邊,卻插嘴道:「你不要瞎扯談了,那批茶客是大學堂裡的教授,人家都是斯文人,有什麼了不得,大驚小怪。」 黃牛皮走過來笑問道:「唐老闆認得他們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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