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張恨水 > 平滬通車 | 上頁 下頁 |
| 四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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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雲道:「這話我就不明白了,齊先生剛才說,她行的是苦肉計,上了她的當,人家不願意叫出來;齊先生捉著她的弊病,當然也是苦肉計,何以齊先生就不顧忌?」 有明兩手一指道:「我顧忌什麼?我沒在哪個機關上混差使,也不是社會上什麼大紅大綠的人物,她要說我嫖了她,我就承認嫖了她,諒她也不能到法院裏去告我一狀。再說,她幹的這買賣,我知道決離不了平津兩地,這兩處的軍警兩界,我認識的人,就多著啦!她要得罪了我,給她送出幾張相片去,叫她別混。這話可又說回來了,這回她騙了這麼些個錢去,她就夠過半輩子的了,也許不再幹了,就是叫軍警注意她,那也是白費。」 說著,他忽然向子雲一抱拳,笑道:「您可別多心,我和她沒有什麼關係。我和她這段交情,也不妨實說。也是去年冬天,我和一個朋友上天津來玩兒,她同了一位五十多歲的老太太,和我們同車,都坐在客車裏那截車上。原是誰沒理會誰,不知怎麼眉來眼去,我那朋友就上了她的鉤。到了天津,我們住在國民飯店,她也住在國民飯店。晚上,我們到樓下跳舞廳裏去,她也跟著去,這麼一來下文就不用提了。我那朋友,在天津一家銀行裏有來往,帶了支票到天津來支錢花,在睡著了的時候,讓她偷著開了一張兩千元的支票蓋了圖章,把款子支去用了;還有手上戴的個鑽石戒指,也讓她騙去了。在一處,我們不過鬼混了七八天,准讓她弄了七八千塊錢去了。好在我那朋友,也不在乎,此事一過,就把這件事放到一邊沒有再提了。反正我沒有和她發生關係,她的為人我是知道的,你想,她為什麼不怕我?再要說到搗亂,那不含糊,我也可以來個雙份兒。」 說著放聲哈哈大笑。子雲道:「那麼,她遇到了齊先生,齊先生一定可以制服她。」 有明伸了一個大拇指道:「那不含糊,只是沒法子可以遇著她。」 子雲昂著頭吸了一陣子煙,躊躇著道:「我想著,三等車上有兩個客人是她的同學,也許會知道她的住址的。」 有明搖搖頭道:「同學?就是她爹媽也不會知道她的住址的。總而言之一句話,誰要和她這種人交上了朋友,結果必定是人財兩空。」 說著話,隔窗子向外面看著,只見黑沉沉一片什麼都看不到。有時在黑暗沉沉的長空裏,飛出一點兒紅光,在那紅光外面,便發現一叢顫巍巍的黑影子,那正是村子外面的野竹林子。看到這種景致,就會讓人想起決定是江南,不是江北了。誠夫道:「快到昆山了吧?要想什麼法子,現在就應該決定,在昆山不決定,這就要到上海再說了。」 說時,很注意地向子雲臉上望著。子雲道:「我何嘗不想打電報到蘇州去追究?但是各人的立場不同,我若只管張揚出來,在我的商業信用上和我的社會交際上,都要產生極大的影響,叫我怎麼辦?」 說著,唉了一聲,重重地頓了一下腳。正說著,這閃開一條門縫的地方,伸進一張狗尖嘴來。有明兩手拍著,叫了一聲畢克。那狗將尖嘴推開了門,四腳直豎,跳了起來,向有明身邊直爬了去。有明兩手將狗脖子摟著,先在它頭上親了一親,然後用手在狗背脊上,輕輕地撫摸著,笑道:「我待這條狗,人家都說太優厚了,其實我覺得不怎麼浪費。因為這條狗雖不能替我做什麼事,但是它絕不會害我;我雖花錢養不出一個恩人來,卻也養不出一個仇人來。」 說著,自己哈哈大笑起來道:「言重,言重!怎麼好把狗來比人呢?」 子雲也沒作聲,裝了一煙斗煙,只管抽著。有明笑道;「到底是位銀行家,雖然丟了這麼些個款子,卻是一點兒也不在乎。」 子雲道:「唉!錢已經是丟了,罵人家有什麼用?」 說著話,又只管抽煙。他心裏可就在那裏想著,本以為他毛遂自薦跑進屋子來,一定可以大小幫個忙兒,現在聽他的言語只是掃興,就不再向他搭腔了。他卻並不介意,笑道:「現在這種年頭,什麼樣的人沒有,男人總是拿性命去換錢,女人自然也總是拿身體去換錢,有什麼出奇。以後總有那麼一天,見了女人,就像在上海夜裏碰到了癟三一樣,仔細讓他剝了豬玀。花錢的老爺真冤,讓人把東西搶了去了,自己反是成了一個畜類。」 誠夫覺得這麼一個人,外表倒是不差,說話竟是這樣子粗魯,便笑著站起身來道:「我看築室道謀,三年不成。我們越是這樣嘰裏咕嚕,越是叫子雲拿不出主意來。我們現在走開,讓他先靜一會子吧。」 有明笑道:「別想,越想越糟心。咱們聊聊天,不知不覺的,就到了上海了。上海那花花世界你眼睛看到了,就會把什麼都忘了。」 誠夫真覺得這人有些討厭,便拉他的衣袖笑道:「一個人丟了一二十萬款子,心裏多少有些不舒服,哪裏還能夠開得起心來?」 有明回頭看看,見子雲臉上帶了一種憂鬱的顏色,低頭不肯作聲。這才伸手拍了一拍他的肩膀,笑道:「這也算不了什麼,只當是做公債買賣做虧了吧!」 這才牽了狗笑嘻嘻地走了。 子雲一手握了煙斗,一手撐了頭,沉沉地想著。在這種沉沉地想心事的時候,那車輪在鐵軌上撞著,聽不出什麼緩急的次數,只有一片嘩嘩的響聲,在那裏暗示著人,車子是盡力地向前奔馳著。他忽然醒悟過來,實在是不能再猶豫了。若再猶豫,車子到了上海,客人一散,車上的執事人員也都走開了,要追究也無從追究去。那位余太太,還是我的熟人呢,也和她勾搭一處來計算著我。至於三等車上那兩個人,表面上儘管是許久不見面的朋友,內容恐怕也是一黨吧?那麼,不管他們是不是同黨,自己去問他幾句話,總是不要緊的。自己沒有女人迷著的時候,心裏是清楚的,說話也會有個分寸,到那裏見機行事好了。心裏想著,情不自禁的,脫口說出一個走字,還把腳一頓,於是站了起來,開門就向外走。這一回,他會不會找出一些線索來呢?這又看他是怎樣地去進行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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