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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第十三章 原來她是個騙子

  鬍子雲在醇酒婦人之夜,由南京臥遊到上海去,這實在是人生最可羡慕的一件事,自己也就高興透頂,忘了人在哪裏了。這時,茶房驚呼著,說是同房的柳小姐在蘇州下車,他不能不驚醒得突然坐了起來,揉著眼睛一看,屋子裏果然是沒有了人,便定了一定神,問茶房道:「她是怎麼樣子下車去了?」

  茶房道:「她說肚子餓了,連大衣也不穿,就要下車去買脂油糕吃,是我說車子外面冷,她才披了大衣下車去的。可是我只見她下車,我沒有見她上車。」

  子雲笑道:「不要緊,她故意鬧著玩的。在下關的時候,她老早地就上了車,車子開了,也不來和我見面?直等我急得渾身流汗,她才由二等車上走過來。我想著,她一定還是躲在二等車上那位余太太屋子裏。」

  茶房道:「那位余太太,不是在江那邊到過您這屋子裏來過幾次的那個人嗎?她在無錫下車了,車子到常州的時候,她還到這裏來過的,柳小姐給了她個包兒,說是您的意思,有幾本舊書,托她帶給無錫一個朋友去。」

  子雲睡了這樣久,酒氣也就消去了不少,再加之茶房這樣一驚呼,他的酒氣更加地消除很多,雖認定了系春鬧著玩的,可是這玩得有些過分,不由得心裏撲撲亂跳了一陣,便把兩隻腳伸下地來去踏著鞋,睜了兩隻大眼向茶房望著,因道:「真的,余太太在無錫下車了?」

  茶房道:「我親眼看見的,決不能騙你。」

  子雲聽說,臉上的顏色由紅色變到慘白,發呆了的兩隻眼珠轉動不得。茶房道:「好在那位柳小姐也是南方人,大概蘇州地方,她也很熟的,晚車誤了,她自然會搭了早車來的。」

  子雲也說不出別的話來,只是點了兩點頭。茶房看他很有什麼心事似的,這就不便在屋子裏站著,悄悄地退了出去。

  子雲將手背上的手錶,抬起來看了一看,卻已到了四點三刻,這倒不能與在南京的事情同樣待了。那不過火車初開,她在別截車上坐著沒有關係。現在天色不亮,她縱然要學南京那個花樣,可是她又藏到哪裏去?所有火車上的人,現在都沒有起來呀!他如此想著,便把系春的手提皮箱子拖了過來,打看來一看,隨身衣服等等都還在裏面,只是裏面不見一個銅板,也不見一張字跡,這就有些疑心了。記得車棚底下箱格子上,還有她一個提包,也許裏面有些蛛絲馬跡可尋。於是站起身來,就伸手去扯那個提包。當他這樣伸手的時候,卻一眼看到自己的提箱,已經移了一個地方,便是箱子口也有些不合縫,這除了自己,什麼人還來開了這個箱子呢?趕快把箱子拖到床鋪上打開鎖,掀開來看著,不由得自己嚇了一跳,啊呀!自己箱子裏所有的資財完全沒有了。他情不自禁地連連喊著,糟了糟了!這屋子裏只有他一個人,沒有人看得見他是什麼顏色。他自己所感到的,便是衣服濕了,只覺額頭上的汗珠子像雨線一樣,由臉上牽了下來。在睡衣袋裏,掏出了手絹,在額頭上擦了一擦,手扶了箱子蓋,還是不住地抖顫。

  但是左右隔壁屋子裏,客人都睡得十分甜熟,一點兒聲音沒有。子雲心裏,雖是十分地難過,也不敢去驚動人。自己只是靠了車壁發呆,許久許久,才昂頭歎了一口氣,然後坐起來,裝了一煙斗旱煙,慢慢地抽著。可是他心裏蹦跳焦急,和表面上恰恰相處在反面。今天抽煙的力量,也是超過了往常,吸了一煙斗,隨著又吸一煙斗,總算這支煙斗,告訴了他一些主意。他抽了幾煙斗煙之後,便把茶房叫了進來,告訴他道:「你把二等車上,一位李誠夫李先生請了來,不管他醒沒有醒,你只管去叫,說我有十分要緊的事情,請他來面談。」

  茶房聽說天不亮去叫醒旅客,卻有點兒為難,呆站著,說不出所以然來。子雲昂起頭來,向他望著,瞪了眼睛大聲道:「這件事,你也應該負些責任的,你為什麼不去?我告訴你,我丟了好幾十萬塊錢。」

  茶房聽他如此說,倒是猛可地向後一退。再來看子雲的臉色,可不是泛著蒼白的顏色?子雲口裏銜了煙斗,慢慢地道:「事已至此,徒然怪著你們,那也是無用的,你快去把李先生給我請了來。」

  茶房聽到說車上出了大案子了,只好匆匆忙忙去把李誠夫請了來。

  子雲一見,苦笑著道:「誠夫,我鬧了一個大笑話!這件事怎怎怎麼辦?」

  誠夫道:「茶房說你丟了一大筆錢?這可以找車上負責的人來問的。」

  他說著話向上鋪望了一望,問道:「柳小姐呢?」

  子雲見茶房還站在房門外,把門帶上了,拉著誠夫一同坐下,低聲道:「糟了糟了!我中了翻戲黨的翻戲了,你還問她!」

  誠夫道:「怎麼回事?我不懂。」

  子雲道:「她把我灌醉了,她在蘇州下了車。我睡得人事不知,還是車開了,茶房把我叫醒的。我起先還以為是她鬧著玩,後來知道那位余太太由無錫也下車了,還在我這裏拿了兩個紙包去,這才想到不妙。打開箱子來一看,我一大包公債票還有些證券都不見了,現款也損失些,不過四五百元,那倒罷了,只是這公債票數目太大,約有十二萬多塊錢。」

  誠夫道:「啊!這麼個大數目?公債票的號碼,你還記得嗎?」

  子雲道:「大概是記得的。但是記得有什麼用?她把這些債票押到外人手上去,依然正大光明的,可以拿錢;就是不押到外人手上去,我也沒有法子去追究。她這回來做我的翻戲,那是有計劃的,那個余太太就是她勾結了來的。」

  誠夫坐著摸摸臉子,凝了一會子神,因道:「這柳女士的家庭,你不是很熟嗎?」

  子雲搖了幾搖頭,噗嗤一聲苦笑出來,因道:「我又好氣,我又好笑,她哪裏是我朋友家裏的人,分明是冒充的。我也很大意,也不仔細去盤問,就以為是真的。這錢不在少數,我決不能隨便放過。但是在這個時候,我的心事已經亂了,想不出什麼好主意來,你得和我想點兒法子。」

  誠夫伸著手搔了兩搔頭發,搖了兩搖頭道:「這個法子,倒是不怎樣地好想。」

  子雲把系春所抽剩下來的一筒煙捲,交給了誠夫,笑道;「你抽著煙,慢慢地想吧。」

  誠夫接到這一筒煙捲,立刻就想到這一筒煙兩日夜過去的歷史。於是取了一支煙捲在手,一面抽了煙猶豫著,一面向他道:「這位柳小姐,難道在以前,你一點兒都不認識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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