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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丁古雲聽了她這一問,心裡頭就是一跳,自己以為這裡女人的笑聲就是藍小姐,於今她這樣一問,顯然她不是和藍小姐一路來的。他心裡猶豫著走進房來,就呆了一呆。夏小姐笑道:「把藍小姐隱藏起來也好。你看這些先生,一來了,就哄我。」

  丁古雲向大家看看,就在旁邊椅子上坐著,問道:「怎麼樣哄你呢?」

  夏小姐笑道:「他們怎麼樣哄藍小姐,就怎麼樣哄我。你瞧,我都成了老太婆了,哄我什麼意思?哄藍田玉那樣的時代小姐才有趣味,哄我幹什麼?丁先生你豔福不淺呀!」

  仰天拍了掌笑道:「有趣有趣!夏小姐還說我們哄她呢?她還在這裡哄丁老夫子哩!」

  丁先生笑道:「你怎麼知道我把田玉隱起來了?你看見她了嗎?」

  夏小姐道:「我看見了她怎麼又會說是你藏起來了呢?有道是金屋藏嬌。嬌這個字,我武斷說,藍小姐十分承當得起,但不知道所預備的金屋是怎麼樣子一個金屋?」

  丁古雲沒有什麼話說,只是笑了一笑。這裡朋友們,哪裡會知道丁先生有什麼心事,大家是繼續的笑談著,都說丁先生此生幸福,於今開始,抗戰把一班藝術朋友抗苦了,只有丁先生一個卻是抗好了。

  丁古雲依然沒什麼辯護,只是笑著。大家一陣喧笑,轉眼就是午飯時間。丁先生與朋友們吃過了午飯,卻不能再事安定,他想著,藍小姐在今天上午不回來,一定發生了什麼事情。然而這件事既不好打聽,自己也不願公開打聽,悶在寄宿舍裡等著吧?而藍小姐萬一出了什麼事情,需要自己去補救時,自己不去,豈不教她大為失望。在屋子裡悶坐了一會,並無較好的主意,還是悄悄的走到公路車站上來等候。

  車站斜對門,有家茶棚子,便擇了最外面一副座頭坐著,預備車子一到了,就可以看到車子上下來的每一個人。恰是這碗茶還不曾滲上開水,汽車就到了。自己還怕坐在茶棚子裡不能看得清楚,便匆忙的付了茶錢,起身迎到車站上來,那長途汽車開了車門,只下來三個旅客,三個全是男子,很容易看得清楚。丁先生還不放心,怕是藍小姐擠著下不來,又走到車邊,伸頭向車窗子裡張望了一下,雖有幾個女客在座,都不是摩登裝束,不會有藍小姐在內。直等車子開走了,他才回轉身來,依然回到茶棚子裡去。那茶棚裡麼師自認得這班寄宿舍裡的先生們。他泡了那碗茶,還不曾收了,見丁古雲坐下來,他又提著開水壺來滲水,因問道:「你先生是來接人嗎?」

  他道:「可不是來接車子?怎麼今天這裡下來的旅客這樣少?」

  麼師道:「哪天也是這樣,你接不著人,就覺得人少了。」

  丁古雲想了一想,因問道:「昨天同今天,這裡沒有翻車的事情嗎?」

  麼師笑道:「沒有沒有,出了這個危險,路上那還不是鬧翻了嗎?現在交通困難,出門人趕不上車,那也是常事,接不到人,就疑心人家翻了車,那要不得。」

  丁先生點點頭笑道:「你說的是,這樣疑心,那也讓出門人喪氣。」

  他這樣說著,也就另作一番想法,必是藍小姐另出了什麼事情?於是靜悄悄的扶了那茶碗坐著。約莫有一小時,第二班車子來了,迎到車子邊一看,下來的人和車上的人還是沒有藍小姐。拿起手錶看看,已是下午三點鐘,久在這車站上等著,也是不耐,心裡想著這事發生變化的可能,順了腳步向寄宿舍裡走去。心想,她和夏小姐是好朋友,夏小姐現在這裡,果然有什麼變化,夏小姐應該知道,去問問夏小姐吧?自己這樣估計著分明是要向寄宿舍裡去,忽然面前有人問道:「丁先生,藍小姐回來了?」

  看時,女房東站在她家莊屋門外看水裡站著的一對白鷺鷥在出神,口裡說著,還在看了那對鳥。丁先生搶近一步問道:「藍小姐回來了?我在車站上接她沒有接到。」

  女房東笑道:「我是問丁先生她回來沒有?你們像那鷺鷥一樣成雙作對,怎樣會分開了?」

  丁先生聽著微笑了一笑,還沒有答話,忽見那對鷺鷥刷的一聲,扇起四隻白翅膀,飛了起來。水田那邊,人行路上,有個工友,遠遠的抬起一隻手,叫著道:「丁先生,快回家,城裡有專差送了信來。」

  女房東笑道:「藍小姐派人來催丁先生進城去了,快去快去!」

  丁古雲道:「大概是她派人通知我,和她收拾行李吧?除了她,也不會有別人專差送信來。」

  他說著,立刻減去了滿臉的愁容,轉身就向寄宿舍走來。不過雖是這樣想著,他還不能斷定藍田玉為什麼派人送信回來。她身上還收著一張三十萬元的支票呢,雖然除了自己,別人拿不著這批款子,可是若把這支票弄毀壞了,少不得請尚專員補上一張,而又要特別聲明一下,也是不少的麻煩。這樣想著,也就急於要看看藍小姐送回來的信,到底說的是什麼。一口氣跑回寄宿舍裡,早見一個穿灰布制服的勤務,在大門口站著。心想這是機關裡人,藍小姐怎麼托機關裡人送信來。這時那個先跑到的工友,指了他告訴那勤務道:「這就是丁先生。」

  那勤務迎上前一步,舉了一個大信封,雙手遞過來。

  丁古雲接著一看,卻是莫先生辦事處的信封,下款還注了「尚緘」兩字。他想,藍小姐直接找老尚去了?於是就在門口將信拆開,抽出信箋來,只是一張八行。上面略寫:「往滇專車明日午後准開,請速來城搭車前往。今晤關校長,支票亦尚未掉換,何故?亦請從速辦妥。」

  此外,並沒有一個字提到藍小姐。不料這又是一個錯誤,那勤務見他看完了信,怔上一怔也不解他何意。便道:「尚專員還請丁先生回一封信。」

  丁古雲道:「不用回信了,我和你一路進城就是。」

  於是將信揣在身上,匆匆走回房去,取了旅費在身,夾了一個皮包,和那勤務就一同走著。工友由後面趕了來,將一把鑰匙交給他,因道:「丁先生這樣忙,房門都沒有鎖。」

  他接了鑰匙,對著工友呆站了一站,然後又自己搖著頭道:「也沒有什麼要對你說。」說畢,扭轉身來就走。走了幾步,反回轉來,向工友招了兩招手,叫他近前來,因道:「若是藍小姐回來了,你說我進城了,可以在尚專員那裡找到我。」

  工友笑著答應是。工友之笑,本是一種禮貌,在丁先生看來,覺得這裡面帶有一點譏諷,他不再說了,跟著來人趕汽車去了。到了城裡,尚專員已下辦公室,留下一個字條,也就走出來。但是他心裡有此一念,萬一藍田玉到這裡來過也未可知。便又回轉身來,走向傳達室裡。向傳達打聽著道:「有一位藍田玉女士來見過尚先生沒有?」

  傳達雖是以前曾向他傲慢過的傳達。可是因他換了一身精緻的西裝,加上一件細呢大衣,便客氣多了。他笑道:「這裡很少有女客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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