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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藍田玉微皺了眉,低聲道:「不要當了他們的面這樣說。他們知道我們等著坐轎子,越發是拿矯了。」

  丁古雲笑道:「不要緊,川資我和你預備得很充足的。」說著,在衣袋裡掏出了兩疊鈔票,數也不數,就笑嘻嘻的送到藍田玉的手上。她倒並未辭謝,看了一看,因道:「回頭來,安頓這個家,還需要很多的錢呢。」

  丁古雲道:「我自然都為你預備了。」

  她抬起手腕上的手錶看看,沒有多話說,自坐滑竿走了。

  丁古雲在這街頭上呆呆的站著目送了一程,卻聽到有人叫道:「丁先生我們已把保證書拿來了。」

  丁古雲回頭看時,正是那四個來相求的男學生,他們肅立在路的一邊,執禮甚恭。因問道:「你們什麼時候來的?我倒沒有理會。」

  一個學生道:「我們也是剛來。丁先生等什麼人嗎?」

  丁古雲道:「沒什麼,我在這裡散散步。」

  那學生笑道:「聽說先生預備了許多作品,要送到美國去展覽。」

  丁古雲道:「你們怎麼知道這事?」

  學生道:「報上登著這個新聞了,丁先生總是藝術界的權威。雖然在抗戰期間,也不會閑著。我們說是丁先生的學生,我們也十分榮耀。」

  丁古雲聽了這話,不覺手摸了鬍子,微微笑道:「那也不見得。」

  另一個學生道:「真的。我們口試的時候,那機關口試的主任,問我學藝術的時候,受哪個的影響最深。我自然就說出丁先生來。他說丁先生不但藝術登峰造極,難得人格最好,學問和道德溶化起來,才是標準的知識分子。一個口試的先生,肯和受考試的人大談其天,這是他中心佩服出來的表示。」

  丁古雲又摸了兩下鬍子,笑道:「也許是他崇拜偶像的錯誤觀念。」說著,對他們四人看看,見他們從容不迫。又向天上看看,因道:「時間不早了,你們為什麼還在這裡?」

  一個學生道:「我們商量著,今天不回去了,就住在這街上小客店裡,明天再走吧。」

  丁古雲聽了這話,不覺心裡嚇了一跳。因正色道:「這是你們胡鬧了。你們無故在這裡歇一晚,還要吃頓晚飯,我送給你們的二十塊錢還不夠呢。城裡有事,為什麼不早一點回城去?」

  學生道:「我們也是這樣說。因為田藝夫先生遇到了我們,留我們在這裡住一晚,說是有話和我們談談。」

  丁古雲道:「田先生是太不知道你們艱難。留你們在這裡住一晚,為什麼不讓你們在寄宿舍裡住呢?」

  學生道:「還是田先生指定這家小客店讓我們去住呢。他說和店老闆是熟人,他可以去招待我們。」

  丁古雲正色道:「你們要聽我的話,我不會騙你,不要把有限的幾個零用錢,在這裡花費了。天色還不十分晚,趕快進城去吧。」

  那四個學生借了他二十塊錢,自是很窮的表示;既然很窮,哪裡還可以在這裡浪費。見丁古雲在愛護之中,表現了十分嚴肅的樣子,不敢違拗,依了他的話,就告辭向城裡去了。

  丁古雲又在路頭上站著,直望到這四個學生不見了人影,才回身向寄宿舍裡來。他心裡自也想著,田藝夫此舉,分明是有意開玩笑。回家之後,在屋子裡約摸休息了五分鐘,便背了兩手在屋子外散步,特意趕到田藝夫房間的窗子外面來。只見他和衣躺在床上,將兩隻腳帶了鞋子,架在頭床邊的桌子上,只管搖撼了。口裡念著詩道:「勸君莫惜金縷衣,勸君且惜少年時。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丁古雲在窗子外來回走了幾趟,他吟詩吟得高興,並沒有加理會,他只好笑著叫一聲老田。田藝夫跳起來笑問道:「藍小姐呢,她一來了,你真有得忙的。」

  丁古雲搖搖頭道:「這也是沒有法子,從前是有事弟子服其勞。於今年頭變了,乃是有事先生服其勞。她去搬行李去了,以後少不得要常常麻煩你。」

  藝夫聽了,作出一番鄭重的樣子,點了頭道:「你提起來我才記起。有幾個學生來找你作保,我怕他在這裡糾纏了你,讓你脫不了身,我教他們住在街上。」

  丁古雲故意使臉色很自然,微笑道:「我已小有資助,讓他們進城去了。」

  田藝夫笑道:「這真不得了,一個藍小姐,已是把你那三千元花得可觀,而……」

  丁古雲搖了頭道:「她不曾白花我的錢,有她的工作,過兩天我見著老尚,把她的薪水,正式提了出來,那麼,就不致於連累到我了。現在我和她墊出幾個錢來,將來自然會歸還我的。我還告訴你一點消息,明天她來的時候,夏小姐會同著她來。為的是來幫著這佈置一切。」

  田藝夫笑道:「她對我說,她有點不敢到這兒裡來,怕你反對她。」

  丁古雲哈哈笑道:「這是笑話了。我反對她作什麼?我正要感謝她呢。那次我去演講,多蒙她招待。」

  田藝夫笑道:「藍小姐來了,我也非常之歡喜。以後夏小姐來了,不必住小客店,就可在她那裡下榻了。」

  丁古雲笑著連連點了兩下頭道:「對了對了,不但是下榻,簡直可以和藍小姐在一處吃飯。因為藍小姐的伙食,我已和她計劃好了,由我們這裡分送一份給她。」

  田藝夫道:「又何必這樣麻煩,就在我們這塊兒吃飯不好嗎?」

  丁古雲摸了鬍子沉吟著道:「其實是未嘗不可,不過這個例沒有破過。」說著,不覺微笑了一笑道:「夏小姐來了,你何妨提議一下呢。」

  於是乘著這話因,就踱到他屋子裡來談話。這次談話,他表示著很親熱,足談了兩小時。田藝夫在這度長時間的談話中,不住的發著笑,微表示著投機。

  到了次日上午,二人到小鎮市上去坐茶館,不到一小時,兩乘滑竿,一挑行李,歇在他們面前,果然是夏藍兩小姐來了。

  丁古雲笑道:「老田,把行李歇在這裡,不是個辦法,就請二位小姐到那邊屋子去罷。」

  田藝夫笑道:「全憑你作主。」

  丁古雲向那挑子招著手,自己便在前面引路。夏小姐趕著走了幾步,回頭看到藍田玉落後很遠,便低聲叫道:「丁先生,你惱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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