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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三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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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門太太道:「這事你可托二奶奶去找溫五爺,他們金融界的人,那總是可以想到法子的。難道你沒有和他說過嗎?」 二小姐笑道:「當然我不會忘了眼前這尊觀世音,可是為了她是觀世音,求的人就太多了。她就是這樣一尊佛,豈能八方普照?加之她自己也要預備大批的外匯,分給別人的,事實上不能太多。我是對她有這樣一個要求,至於給我多少,那就聽她的便。你想,在聽便情形之下,能得多少外匯?所以我又晝夜的四處想辦法,就是我們這位老弟,我也想到了。」 說著,笑嘻嘻地向亞英一指。西門太太道:「他是有辦法的人,什麼張經理、李經理、胡經理都在替他幫忙,難道人家和他說的也是空話不成?」 亞英站起來走到她面前,笑道:「師母,別和我開玩笑了。將來到香港去仰仗你的地方還很多呢。今天晚餐給你預備了很可口的菜,還有葡萄酒,就請入座吧。」 說時,茶房先送進來兩隻大碟子,一碟子是臘味拼盤,一碟子是鹵雞鴨翅膀。亞英把兩個碟子向上座的方面移了一移笑道:「你看如何?請坐!」 於是他立刻在旁邊桌上取過一瓶葡萄酒,向上座的高腳杯子裏把酒斟下去。二小姐覺得亞英的態度是有一點打趣人家,不住把眼向他看著,可是西門太太倒沒有什麼感覺,向前把那酒杯移到圓桌側面,然後接著坐下去舉起酒杯來,向大家點著頭道:「請坐吧,飯後我們還是要過江的。」 西門德笑道:「宏業兄,我們是太不客氣了。」 說著,舉起酒杯來道:「恭祝我們合作勝利!」 二小姐也舉了杯子,在杯子下面,將眼望了他笑問道:「這『合作』兩個字是由重慶算起的嗎?」 西門德道:「沒有問題,從吃這頓飯就算起!」 於是大家笑嘻嘻地同喝了一口酒,吃了幾樣菜。茶房卻引著一個穿短衣的人進來,向林宏業問道:「有一位西門先生在這裏嗎?陸公館有人送信來。」 西門太太聽了這話,立刻搶著答應道:「陸公館來的信?對的,我們就是。」 那人在身上掏出一封信來雙手呈上,西門德接過來才將信封拆開,他太太眼明手快,已是在他身側,伸出一隻手來將信抽了過去。博士當了送信人的面,看看眼前的人,就點著頭笑道:「好的,請秘書長替我代拆代行吧。」 西門太太也不理他,只顧看信,只見上面寫著: 德兄左右: 飛機票已購得三張,除賢伉儷外,兄所稱必須同往之友人亦有座位矣,機定於星期一晚十二時前後夜航。望明早九時過我一談,即候刻安。 陸神洲 西門太太看完,兩眉一揚,雙手把信舉了起來笑道:「好了好了,飛機票子有了,還多一張票子呢,在座哪位和我們同行呢?這真費著我們考量呀。你看這信,這不是說得很明白嗎?」 說著,把信送到二小姐面前。 西門太太高興得將高跟皮鞋跳了兩跳。西門德看她這樣子,雖覺著是有點失態,可是當了許多人的面,又不便攔阻她,只好旁顧左右而言他的向送信人道:「信我已經收到了,我明早准到。」 說著,由身上掏出一張名片交給那人,連連說道:「多承你勞步了!」 口裏說著,人也向前走了兩步,大有催著走的樣子。那人倒也明白博士的意思,鞠著一個躬走了。博士回轉身來見太太和二小姐擠在一處,放下筷子不吃飯,商量著怎樣的分配飛機座位。便笑道:「我的夫人,你覺得這事還有可商量的必要嗎?當然是你我兩個位置,其餘一個是久已約定了的區二先生的。就算亞英讓出來:是林先生坐了先走呢,還是林太太坐了先走呢?」 二小姐笑道:「那倒不然,難道我們倆人還是什麼拆不開的一對嗎?譬如這回到重慶來,我們就是一個坐飛機來,一個坐汽車來,根本就不是一時一路。」 博士坐下來端了酒杯喝酒,向亞英笑道:「聽見沒有?你這個位子可以讓給林太太嗎?」 亞英笑道:「有什麼不可讓的?只是他們也不能空了手到香港去,總要帶了些外匯走呀。今天是星期五,只有明天一個星期六可以買外匯,就是讓她走,她也是不能走呀。」 二小姐道:「你若是走了,我所希望的外匯,不又是落了空嗎!」 亞英笑道:「難道說我答應了你找外匯,我也不是財政部或中央銀行裏管外匯的人,我能這樣隨便一句話就算是外匯嗎?」 西門太太正夾了一塊臘味送到嘴裏咀嚼,聽了這話卻把筷子亂搖,一面咀嚼一面答道:「不要左一句外匯,右一句港幣,談得這樣討厭,什麼大不了的事,看得這樣重!」 林宏業不覺呀然一聲,把筷子放了下來,望了她笑道:「西門太太,你說得這樣容易,覺得不應該看得這樣重嗎?你沒見在重慶那些忙外匯的人,今天托人,明天請客,都是有神經病自找麻煩嗎?」 不料西門太太對於這個問話,倒不覺得怎樣了不起,一面吃著東西,一面笑道:「這話,我也不承認。請問重慶不斷到香港去的人,他們沒有買外匯,都是空著兩隻手去的嗎?人家有辦法弄外匯去,我們也就有辦法去。林先生,你別忙。飛機座位我沒法子讓給你,外匯上面,我一定替你想一點法子。」 二小姐聽說,就不肯失去這個機會,立刻將面前杯子裏斟滿了酒,向西門太太舉了一舉,笑道:「先乾杯,我謝謝你的盛意。可是……」 西門太太老早端起面前那杯酒一口喝幹了,然後微笑著道:「不用下轉語了,既是我答應了你,我就有辦法,喝吧!」 說著,向二小姐照了一照杯。二小姐自然是很高興地喝了。林宏業也跟著喝了。這不但全席人奇怪,就是西門博士也奇怪,就憑她這大而化之的一位太太,在一日之間哪裏去弄一筆外匯?若說去找二奶奶,二小姐不會找二奶奶嗎?他心裏這樣想著,不免對太太連連看了幾眼,可是她飲食自若,並沒有對先生的注視加以注意。這時桌上的各位食客,不是為了飛機票,就是為了外匯發愁,現在飛機票和外匯,都有個相當的解決,大家自是十分歡喜。這餐飯實可以說個盡歡而散。 博士因為第二天還要過江來見陸先生,飯後,便同太太回家,這位太太這時心曠神怡,臉上止不住的笑容,由江北岸到江南岸,在車上,在船上,或者在路上走,她卻是不住的向各處張望著,有時還不住的回頭看一處地方。博士到了家裏,就向她問:「我看你要走了,對重慶好像又有一點戀戀不捨的樣子。」 她道:「胡扯,我有什麼戀戀不捨,我不是重慶人,重慶也沒有我什麼親戚故舊。」 博士道:「那為什麼你老是四處張望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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