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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一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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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門博士和陸神洲譯書的工作,自己也願加入,這樣,也可以弄幾個譯書費。西門太太是為了能到香港去,贊成先生去和陸先生幫忙。這只有區家二小姐是個事外之人,但是聽到大家正很起勁的要到香港去,大概那裏是沒有問題,就是溫二奶奶也在重慶過得膩了,覺得一切不如香港,假使她願意去的話,一路坐飛機去,也可以得到許多便利。於是就把這意思告訴了西門太太。她立刻握著二小姐的手道:「那好極了,我十分贊成。我們明天一路去和二奶奶商量,到了香港,我們三個人又在一處,那是多麼好呢。」 但好在運的那批車子,還在路上走,就是貨到了,也得要脫手,總也要個相當的日子。陸神洲對於這件事,也沒有限定什麼時間辦理,並不催著博士走。而且他對於這件事,也不過是一時的興趣問題,一把這股子興頭過去,就完全丟在腦後。他一隻腳踏在工商業上,一隻腳踏在政治上,其餘的工夫,還要找點娛樂,哪裏還把這毫不幹己的文化事業時時記在心上。 這裏所著急的倒是西門太太,因為她約著區二小姐和溫奶奶一商量,二奶奶遊興勃發,慨然答應著同走。那邊約好了這個快樂旅行,可是這方面是主體,倒沒有了日期,她又是苦惱起來。是定約後的第四天,西門太太捧著一隻茶杯,板著臉子,靠住樓闌幹出神,博士曾有幾次和她說話她都沒有理會。博士也走過來,向樓下看時一切平常,並沒有什麼新奇的事發生,因就笑問道:「什麼事看出了神?」 她把手上那杯子裏的半杯水,向樓下一潑,沉住了臉道:「我不和你說話。」 西門德「咦」了一聲道:「這就奇怪了,我並沒有什麼事情得罪你呀。」 她道:「你好好的和我開一個大玩笑,弄得我下不了臺。」 西門德道:「你是說到香港去的事嗎?那我已經完全決定了,怎麼會是開玩笑呢?」 她道:「決定了,你再過三年,等抗戰結束了再動身。」 西門德還要說什麼話時,她已是一扭身子走進屋裏去了。博士自她神經緊張以來,好容易讓她慢慢的又平復過來了,眼見她開始又走上神經緊張的途徑,不能不在心上又拴了個疙瘩。看了她這樣子,也只好隨著走進了屋子來。她已是取了一支紙煙在手,架著腿在長椅子上坐著。這就笑嘻嘻地挨著她身子坐下來笑道:「你就是這樣子性急,你等我慢慢和你解釋。我們到香港去,無非是和人家抬轎子,並非是自己的什麼事業。就是你去,也是去玩一個時期,在香港,我們沒有安身立命的地位。我們這以後的若干年生活費,還是靠這次仰光跑的成績。我所帶回來的,不過是這成績一半,還有一大半在亞傑押運的車子上呢。你打起算盤來,是算得很精細,放在銀行裏,少一厘利息也不幹。於今能丟了一大半的家產不要嗎?」 西門太太口裏斜銜著紙煙,先是偏了頭不聽博士的話,等到博士說過三五句之後,緩緩地醒悟過來,最後將紙煙放下,回轉身來向博士望了笑道:「我把這件事忘了,這兩三天以來,你怎麼也不和我提上一聲呢?」 博士將手一拍她的大腿笑道:「好哇!你把這樣大的事都給忘了。我們指望著什麼呢?」 她笑道:「真的,我盤算盤算我們那些錢,和記一筆是五數,順記一筆是七數,西記那一筆是……」 她口裏說時,已拋棄紙煙,右手扳著左手的指頭,在那裏一件件的算著。翻著眼皮向上,在默記著哪個銀行裏戶頭的存款詳細數目字。西門所怕的就是她要用腦筋,於是兩隻手同搖著道:「不必去記那些數目字了。反正存在銀行裏,一個也跑不了。」 她笑道:「不是那話。你說亞傑押解回來的貨,還比這個錢要多呢。我倒是要算算究竟兩筆款合起來,共有多少。」 西門德笑道:「這很難估計的。若是能在這個星期內趕到,我們所運的東西缺貨,也許要賺個三四倍。」 她聽了這話,抓住博士的手道:「真的,你不騙我?」 他笑道:「我怎能騙呢?將來我兌不了現,我有法子應付你嗎?」 西門太太立刻把兩三天的焦急狀態丟到了九霄雲外,起身向臥室裏去,整理化妝去了。博士心想這位太太,實在難於應付。過苦日子,她會瘋,有了錢她也會瘋。雖然到了現在生活有了個小小的解決趨勢,一生一世,得不著個美滿家庭,究竟也是乏味。太太的心理,還了原狀,他卻開始在沉思著。約摸有半小時,太太出來了,燙髮上油淋淋的,臉上擦滿了胭脂粉。可是在染紅指甲的手上,卻夾了一隻鹵鴨翅,送到嘴裏咀嚼,含了笑容走來,問道:「老西,你今天下午有什麼事沒有?」 她這一問,博士就知道了她是什麼用意,因道:「我還想到陸公館去走一走。」 西門太太倒是疼憐起先生來了,很溫和的和他道:「你為這件事,到他家跑了十幾次了。給人抬轎子也犯不上出這樣大的苦力。他就是不和我們合作,我們這些個錢,也有辦法到香港去過個三年兩載。今天休息了罷。我們一路過江玩玩去。」 說著益發挨著西門德坐下。博士笑道:「你約著二奶奶去……」 她不等他說完,將兩道新畫的彎眉毛,閃動了起來,沉著臉道:「你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西門德抓著她的手笑道:「別急別急,陪你去就是了。」 她一甩手道:「不去就拉倒。我說要你陪著呢。」 博士也覺得是自找煩惱,和夫人賠上了許多笑臉,自認不知好歹。可是無論怎樣,也不理他。後來匆匆吃過午飯,太太自換好了衣服,穿上了皮鞋,完全是個要出門的樣子,但她並不向西門德打一個招呼。博士自不須她吩咐,立刻穿上大衣拿了手杖,恭候在走廊上。就在這個時候,電報局裏信差,送著一封電報來了。博士一看電報封套上,寫著發電的地址是貴陽,便拿電稿向屋子來,自言自語道:「貴陽有誰給我來電報呢。」 於是去找圖章,以便在收電回執上蓋了,打發信差。偏是圖章放失了方向,十幾分鐘沒有找到。西門太太走到走廊上,瞪了眼道:「懶驢上磨屎尿多,我一個人走。」 西門德在屋子裏找到了圖章,將收電手續辦完,笑著追出來道:「好消息,好消息!亞傑來電,由貴陽動身了。若是車子不拋錨,三四天之內,一定可到。」 說著話看時,太太已下了樓,不見人影了。追到大門外來,叫了幾遍,也不見有人答應。博士覺得太太脾氣太大,正經事也不容人說理。反正她平常是不要先生陪著,自己去遊玩的。也就不去追她了。亞傑快到了,有些賣貨的事,須預為佈置。趁著太太不在家,靜下心來,寫好幾封接洽業務的信。混一混天就昏黑了,獨自吃晚飯,料著太太又住在溫公館了,自也不必等候。可是這次出乎預料,只吃了一半碗飯,便聽到她在樓下叫著女傭人的聲音,問道:「先生在家嗎?」 她的問話沒有人答應,便快步走進屋子來。看到西門德坐著在吃飯,卻站定了,喘過一口氣,但兩隻眼睛依然滿屋張望。西門德笑道:「又有了什麼問題呢?你不住的在找尋什麼線索吧?」 她慢慢地定了神,放下手皮包,脫下大衣,坐在桌子邊,紅著臉笑道:「因在電影院裏看電影,看到那男主角丟了太太私下逃走,我疑心你和那人一樣,也逃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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