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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〇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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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正好是茶房泡著一壺好茶來了。他算有了一個搭訕的機會,立刻將兩隻茶杯,用茶先洗淨了,然後斟了一杯熱茶,兩手捧著,恭恭敬敬的送到她面前放著。青萍起身,略略點了兩點頭,又坐下來笑道:「我說曲先生,以後我們相處不必客氣,好不好?我希望你把我當一個男朋友看待,一切平常。」 他笑道:「這也不見得有什麼特別呀?我是主人,我斟一杯茶送過來,這有什麼過分的嗎?」 青萍端起杯子來微微地呷了口茶,向他抿了嘴笑著,很久沒有作聲。曲芝生笑道:黃小姐怎麼不說話了?你覺得我的話不是出於至誠嗎?,她右手扶了杯子,左手微彎著,手臂靠住了桌沿,昂起頭作個出神的樣子,然後微笑道:「我正想著一個問題呢。實不相瞞,我在交際場上,自覺是大刀闊斧的行動,獨來獨往,沒有什麼人在很短的時間就可以和我交成朋友。可是對於你,竟是一個例外,現在我們好像是很熟了,這一點原因何在,我簡直想不出來,你能告訴我嗎?」 曲芝生又是一陣奇癢,由心窩裏發了出來,抬出手來輕輕地搔了幾下頭髮,笑道:「我還不是一樣嗎?這兩年,我成天的忙著事業,慢說異性的朋友沒有結交過一個,就是男朋友也很少新交。你不提起,我也不敢開口,我真覺有千言萬語,想和你說一說。我也不知道什麼緣故,見著你就像很熟似的,可是這話我不敢說出來。」 青萍瞥了他一眼笑道:「儘管說呀,話悶在肚子裏會爛了的。」 曲芝生有了她這樣一句話,自不能把這好機會失掉,於是放出鄭重又親密的樣子,一連串的和她談了半小時的知心語。並說到有一批盧比,正想向銀行裏送,現在只好下午送去了。青萍只是微笑的聽著,並不答話。她忽然將手錶抬起來,看了一看笑道:「只管和你談話,我把一件很重要的事忘記交代,你等我一等,我出去一趟,十五分鐘以內准回來。」 說畢,她也不待曲芝生同意,立刻就走了。 曲芝生見她匆匆而去,不但沒有拿手皮包,便是大衣也未曾穿,料著她出去不遠,自是安心等著。果然不到十五分鐘,她紅著面孔笑嘻嘻地走回來了。曲芝生起身相迎,笑道:「事情辦完了嗎,沒有誤事?」 她坐下來自斟一杯茶喝,笑道:「總算沒有誤事,現在可以吃飯了,下午我恐怕要到郊外去一趟。」 曲芝生料著她有什麼重要事情發生,而女人的秘密,又不是隨便可以問的,便遵命立刻叫茶房預備上菜。五分鐘後,她又恢復了平常的態度,倆人自也從容的吃飯。約莫吃到半頓飯時,卻聽見這樓板上一陣雜亂的腳步聲,似乎來了不少的顧客。這當然與曲芝生無關,他也不去關心。 又過了五分鐘,忽然有一個很沉著的聲音,叫著青萍。曲芝生回頭看時,正是她的未婚夫區亞英又來了。區亞英兩手叉了腰,攔了房門站住,橫了眼道:「你今天還有什麼話說?」 青萍也把臉紅了,站起來道:「有什麼話說,難道我請客吃飯,還有什麼請不得嗎!」 亞英道:「我不和你談私事,那張合同,還在你身上,你帶了到處跑,什麼意思?」 青萍道:「合同我交出去了,劉先生已交付了第一批款子五百萬。」 亞英走著逼近了兩步,依然兩手叉了腰,問道:「款子你交付了嗎?」 青萍道:「是兩張支票,我收在皮包裏。」 亞英道:「我現在和一些朋友吃飯,不便和你聲張,我倆遲早有帳算。這一筆款子,不能放在你這裏。說著,把旁邊桌上兩隻皮包,一把抄起向腋下一夾,拿了就走。青萍叫道:「嚇!那只大皮包,是人家的,你不能都拿了走。」 亞英遙遠的答道:「我在樓上,誰的東西,誰到三層樓上來拿,我在這裏等著他。」 曲芝生坐在那裏發呆,始終不敢交言。當亞英拿著自己皮包去的時候,本想叫出來,因為青萍已喊出來了,那是人家的皮包,所以還是沒有作聲。這時,亞英交代到樓上去拿東西,分明知道他和一班朋友在那裏等著,這一班人是什麼腳色,卻猜不出,反正他們來意不善,自己跑去拿東西,寡不敵眾,必定遭他們的暗算,好漢不吃眼前虧,實在去不得。可是真不去吧,那皮包裏藏著三百多萬盧比,好容易用盡了心機,在人家手上弄來,豈可輕易的丟了。他心中發急,臉上也變的通紅。 青萍道:「曲先生不要緊,你那皮包,我完全負責,請你稍等一等,我去給你拿來。」 曲芝生看她那分義形於色的樣子,倒怕她為了取這個皮包,又出什麼亂子,因和緩著語氣道:「希望黃小姐一切和平解決。」 她自穿起大衣,一面向外走著,一面答道:「沒關係,公司裏幾千萬的東西,由我手上經過,也沒有出過一點亂子。」 說話時,已經走上三層樓去了。 曲先生對了一桌子菜,無精打彩的吃著飯、靜靜地聽去,樓上並沒有什麼爭吵聲。約莫有十來分鐘,一陣腳步響,有人直逼近這房門口,情不自禁地站了起來,向後退兩步,靠了窗戶口看時,來的人前面是黃小姐,緊跟著的是她的未婚夫,再後面是兩個穿制服的人。黃小姐正提著那個大提包,向屋子裏桌上一拋道:「曲先生,收著你的東西,我們自去辦交涉,沒有你的什麼事。」 其中一個穿制服的喊道:「姓曲的,看你也是個體面人,為什麼幹拆白黨的勾當,你也脫不了手,我們兩張支票不見了,我們一路走。」 另一個道;「一路走像什麼樣子,他有名有姓有字號,反正他跑不了,走吧。」 說到那個「走」字,簇擁著黃小姐走了。 曲芝生直等聽不到腳步響了,趕快取過皮包,打開來看,檢查裏面東西,大小厚薄的,樣樣俱在,就是剛由老商手上取得的那一批盧比,卻是一張不曾留下。瞪了兩眼,望著皮包,人都氣得癱軟了。他出了一會神,心想莫非黃小姐做成一個圈套來害我?不會不會,自我第一次看到她起,我就知道她是位十足的闊小姐,她對於幾百萬塊錢,大可以不放在心上,不見她將那重要的合同丟了,也毫不在乎嗎?那麼,這筆錢是那個姓區的拿去了,看他那個樣子,原來把我的皮包拿去,是出於無心,拿去之後,發現我皮包裏有那些盧比,這就見財起意了。 錢的數目太多了,這含糊不得,一定要追了回來,不過要用什麼法子追回來呢?自己既沒有親手把盧比交在人家手上,也無法找個什麼人來證明,皮包確是姓區的拿去過的,又經黃小姐取回來了。和姓區的要錢呢,這交涉不好辦。自己曾約著人家的未婚妻,單獨在這裏吃飯,自己先就無理了。還有同伴的那兩個傢伙,他竟說是丟了兩張支票,那樣子還打算訛詐我一下子,若去找他,少不了是一番重大交涉,甚至打官司。若說找黃小姐呢,並沒有親手點交給她什麼,她怎能承認賠償這款子?憑良心說,人家始終以好意對待,怎好反去咬她一口? 曲芝生就這樣自問自答,呆坐在這飯館的單間裏,足足有半小時,無論如何也想不出一個適當的法子來解決。還是那個熟茶房進來了兩三次,送茶送水,他感覺得老坐著是不成話,只好會了飯帳,夾著那吐出了大批盧比的大皮包,無精打彩地走去。他總還有幾個可共心腹的朋友,自然要把這件事去分別請教。 卻說亞英和那兩個朋友,簇擁著黃小姐出了飯館,自向他的旅館而去,掩上房門,大家呵呵大笑。青萍臉上倒還鎮定,只管抱了膝蓋,坐著繃緊了面皮道:「我也無非是對這種下流一個懲戒,這姓曲的小子丟了這一筆錢,料著他不能善罷干休,那不要緊,有什麼大不了的事情,都有我姓黃的出來抵擋。」 亞英笑道:「有什麼了不得呢?他要敢出面辦交涉,我要他的好看。」 那兩個男友便不約而同的笑道:「揍這小子一頓。」 青萍道:「打架就下流了,要打架,我也不這樣懲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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