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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七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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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天外歸來 吳仁信看到魏璧人的嫣然一笑,知道是大事已定,也向她笑道:「張三爺為人就是過分的爽直一點,其實這個人胸無渣滓,比那些自弄聰明的人要好得多。在這方面,你能予以諒解,你們就可以合作了。」 魏小姐架了兩隻腳,將皮鞋尖互相顛動著,她垂了眼皮,去看自己的皮鞋,對於吳先生的話沒有加以答覆,但是桌上放的那枚鑽戒,她也沒有仔細觀察。吳先生悄悄地離開了這間小客室,自讓張三爺來招待客人。 到了次日上午八時,魏小姐和張先生出現在廣東館子裏吃早點。在魏小姐的左手無名指上,已有了一枚亮晶晶的鑽戒了。桌上並沒有其他的陪客。魏小姐和張三爺隔了一隻桌子角坐著,魏小姐在薄施脂粉的晨妝臉上,不住透露一點笑意。老張道:「你覺得太起早了一點呢?然而在我們算是起來得最晚了。我們平常的生活照例是四點半鐘起來的。」 魏璧人道:「我們住在重慶的小姐們那樣早起來幹什麼?打算作小偷麼?」 張三爺笑了一笑,還不曾加以答覆。魏璧人又問:「吳先生怎麼沒來,你也不請他來吃頓早點麼?」 老張端起面前一大杯牛乳,做了個半飲的姿態,咕嘟一陣,喝下去大半杯,然後笑道:「我約他,他也不會來的,他應該知趣一點。」 魏璧人道:「其實他就來了也無所謂,我也沒有什麼話是要瞞著第三者來說的。」 張三爺向她臉上看了一看,笑著搖了兩搖頭道:「小姐們真是難於伺候。」 魏小姐將筷子頭夾了桌上碟子裏一隻甜酥餅,送到小紅嘴唇裏,用四個雪白的門牙,咬了一小角,卻又放下來,抿嘴微笑著。老張道:「你這份兒微笑,大有用意呀。你說我這是假話麼?」 她笑道:「並非假話,而且很天真。你在小姐下面加上一個『們』字。大概是碰了不少釘子。就以小黃而論,你就被她玩弄得夠了。誰都像我這樣好說話?」 老張道:「這是你誤會了。我和黃青萍,完全是一種普通友誼。她自己就宣傳過了,她愛上了一個姓區的。」 魏璧人笑道:「你以為她這是真話?」 張三爺笑道:「我無意於她,她也犯不上向我說假話。」 魏璧人將嘴一撇道:「你無意她。你就有意於她,也得成哦。你說犯不上對你說假話,這是真的。但是並非對一個人說假話,她需要對每個人說假話。她真正所愛的是她一個小男同學。那孩子姓李,才十八歲。她之愛他,正像你們愛那十六七歲的小姑娘一樣。那樣年輕的孩子,懂得什麼愛情,她不過把他當個玩物,玩弄他。」 張三爺道:「她愛上姓李的是愛,愛上姓區的也是愛。無論愛的是哪一位,那都操之她自己,她為什麼要瞞人?」 魏壁人道:「她愛雖愛他,卻不能嫁他,因為他年紀太小了,什麼幹不了。就是將來,也不能預料他成為一種什麼人物。小黃是個深謀遠慮的女孩子,她不肯嫁這樣一個小丈夫,讓自己的前途陷於渺茫。然而她又愛這麼一個實在天真的少年。她就在這個矛盾情形下,促成了一個不公開的局面。」 張三爺不扶茶杯也不拿筷子,靜坐著把她的話聽下去。她說完了,他點點頭道:「我相信你這話是真的。但為什麼你不老早對我說?」 魏小姐將手上筷子倒捏著,將筷子頭連連的點著他道:「你對於女人實在是外行,這話在今天以前,我肯告訴你麼?就是你相信是真的,你也會疑心這有幾分酸素作用。而且你正被她迷住了,你也不會相信。」 張三爺這才端起玻璃杯子來喝了口牛乳,笑道:「我說的話,你也不會相信,我和她在一處談過兩次話。她對於人情世故,看得那樣透徹,簡直不知怎樣對她說話。」 魏壁人笑道:「這是你說欺辱我們這世故不深的。」 張三爺聽了這話,放下杯筷,兩手按住桌沿,突然筆挺站立起來,向她道:「你說這話,不是比打我幾下還厲害嗎?」 她笑著點點頭道:「我的三爺,這是飯館,這不是你們招待所,你坐下來說話。」 老張這才坐下來笑道:「我對你真是鞠躬盡瘁,你說我老粗,你說我不懂得溫柔,我都承認。你說我有心欺負,那真是黑天冤枉。」 魏壁人笑道:「真要說你欺負我呢,那也是我自己示弱。我向來很要強,不願說甘受人家的欺負。」 老張將兩隻手搖著道:「欺負這個名詞,在韓小姐面前,可別再說了,她不肯到桂林去,就是說怕舉目無親有人欺辱她。」 魏小姐笑道:「這就是你們不瞭解女人的地方。韓小姐若肯跟了老趙走,她就乾脆嫁了他了。她和我一樣離不開重慶。」 老張對這話是充分的不理解。「那為什麼」,這一句問話。由心裏直沖到口裏,但是只說了個「那」字,以下還有幾個字卻沒有說出來。魏小姐笑道:「你問那為什麼嗎?我乾脆告訴你,重慶一切內在的情形像上海。」 老張望了她臉上很久,因問道:「重慶像上海?」 她笑著點點頭道:「像上海,這由於各人的看法不同。像我們這種小姐,那就覺得這裏像上海。上海對我們有什麼好處呢?我們要錢花,上海有法子可以找到錢。想花錢,上海也有地方可以把錢花了出去。你們老說桂林的風景,讓我們到桂林去,真是老實人說的話,風景給予我們什麼呢?」 老張聽下這話,心裏有一百二十四個不以為然,可是對於魏小姐這種人物,是不能太違了她的意旨的,便默然吃碟子裏的點心,沒有把這話向下說。魏璧人斟了一杯茶,將茶杯送到嘴邊,將嘴唇抿著慢慢地呷,可是抬起眼皮望了他微微地笑著。老張見她那瓜子臉兒,皮膚雪梨一樣的嫩,紅嘴唇裏,露著雪白的牙齒,黑眼珠在粉紅的臉上轉動著,真是嬌媚。也只有笑了一笑。她笑道:「你笑著想說什麼。無論什麼好看的鳥。只需你在樹林底下聽它的鳥聲,不許你取回來喂著養著,越是可愛的東西,你越不可把它關閉起來。她的美麗,使她們自由培植起來的,她沒有自由,她就美麗不起來。」 老張真沒什麼可說了,只好把那杯將喝完的牛乳,端起來高高舉著,將杯子底朝了天,把那牛乳餘滴喝了下去。口裏還嘖的一聲,好像在這上面,盡著最大的努力,就可以把魏小姐那掃興的話給答覆了。而她呢,只是看著老張微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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