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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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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牌好像是有眼睛,專門輸著沒有錢的。八圈的結果,青萍將二奶奶給的賭本,都輸光了,西門太太也陪客,陪了一千五六百元。她算是如願以償,果然送了一個小禮,心裏雖然有些可惜,但是想到要和二奶奶交朋友,並托她幫忙發財,就不能贏她的錢,教她掃興。反過來說,要她高興,就怕送禮送得太少了。因之在表面上,對於這一場輸局,竟是坦然處之。 霧季的天氣,八圈牌以後,早已深黑了,大家自然是在溫公館裏吃夜飯。光陰在二奶奶這樣的人身上,往往是成了累贅,怎樣才能消耗過去呢?在香港那不成問題,看一場電影,看一場球賽,那是極簡單的娛樂,隨便也可以消磨大半日,其餘的有趣場合,多得很。到了重慶,就沒有了辦法,只有話劇一項,是比香港更新鮮一點的。此外甚至可徘徊片刻的百貨公司,也找不到一所。二奶奶為了這個,每日都得打算一番。這一天,正因為和青萍在一處瞎混,把這件大事忘記過去了,一直到吃晚飯以後,大家坐在小客廳裏喝茶吃水果,才把這事想了起來。她坐在沙發上,拍腿哦了一聲道:「是我大意了,我們這大半夜怎麼樣消遣呢?」 西門太太抬起手臂來,看了一看手錶,笑道:「已經九點鐘了,坐一會子,我們就可以睡覺。」 二奶奶連連地搖著頭道:「這哪裏可以!我不到一點鐘,不能睡覺。」 二小姐笑道:「今天我本來要去看票友的義務戲的,被你一拉著打牌,我就忘了。」 二奶奶笑道:「好!我們去看京戲。我們五爺,就是個戲迷。他說重慶雖沒有什麼名角,可是各處到重慶來的票友,行行俱全,值得一看。」 青萍坐著微笑,沒有說去,也沒說不去。西門太太笑道:「我是不論京戲話劇都願意看,可是今天晚上總是白說,已經把戲唱了一半了,還可以買到四個位子的票嗎?」 二小姐笑道:「我一個人去不成問題,亞男在那裏當招待員,她必定會找個位子我坐。青萍,你也不成問題。」 西門太太道:「怪不得不看見她,她又服務去了。那麼,大家去。義務戲總是這樣的,榮譽券座位上,空著許多椅子。」 二奶奶道:「我們家五爺,每次義務戲,總要分銷幾張券,到他寫字臺上去找找,也許現放在那裏呢。」 說著她立刻起身向書房裏走。去不多一會,她手拿兩張戲票笑嘻嘻地走了來,笑道:「去吧,去吧!我這裏有兩張票。二小姐是可以找著她妹妹想法子。只差一個位子,怎麼也可以對付過去。」 說時見女僕站在面前,便向她道:「到外面對小張說,開車子,我們去看戲。對廚房裏說,我們也許要到一點鐘才能回來,點心弄好一點。」 西門太太笑道:「既是要去聽戲,我們立刻就走,不必化妝了。」 二奶奶將手掌在臉腮上拍了一下,笑道:「撲點粉吧,五分鐘內可以出門。」 她這樣說了,其實這幾位太太小姐,並非超現實的女人,女人出門,所要辦的事情,她們都得辦。一直混過十五分鐘,還是開特別快車,方才料理完畢。 一車子坐到戲館門口,當這來賓擁擠已過的時候,門禁已不是怎麼森嚴,半數的糾察和招待員,都已去聽正登場的好戲,坐在門口的收票員,遙遙望到四位華貴的女賓,坐了一輛漂亮汽車前來,料著決不會是聽白戲的,先就沒有存盤查的心。及至二奶奶到了面前,交過兩張榮譽券來,就笑著點頭道:「四位?」 二奶奶道:「還有兩張票子在招待員區小姐手上。」 查票員「哦」了一聲,絲毫沒有加以攔阻。二奶奶由一位穿西服的招待員,引到最前面的榮譽座上。果然,西門太太的話不錯,還很有些空位子。她們自由自在的找到位子坐了。青萍照例是和二奶奶挨著坐。 這時亞男才從人叢中走過來招待,笑道:「你們坐吧,這幾張榮譽券的來賓,他們根本沒有工夫看戲。眷屬又在成都,今天是第二天了,這位子一直空著。」 她交代了這句話,轉身就走。西門太太道:「你也在這裏坐吧。」 亞男將手指指胸面前懸的那綢條子,依然走了。這時,臺上唱著全本《雙姣奇緣》,正演到「拾玉鐲」那一段。那個演花旦的票友,年輕貌秀,描摹鄉姑思春的那些動作,刻畫入微。全座的男女來賓,看得入神,聲息均無。 這時有一兩聲咳嗽,由場中發出。西門太太回頭看時,有兩個老頭子坐在身後。其中一個就是區老太爺。他也看見了,向她點了個頭。她看著戲,忽然想起來,區老太爺雖然可以銷兩張票,也不會整百元的拿出來坐著榮譽座,必是另一個老頭子請的。那另一個老頭子又非別人,必是虞老太爺。有這個機會,今天最好是請區老太爺介紹一下了。這麼一想,她倒無心看戲,只顧暗中打主意,要怎樣去和這位老太爺談上交情。 這《雙姣奇緣》唱完,下面是一出武戲,已將近十二點鐘,一部分來賓離座了,她也就離開了座位,到戲館的門廊前去站著,預備半路上加以截攔。誰知她這番心理測驗,卻沒有測得準確,她等了有半點鐘上下,戲館子裏已經快要停戲了,這兩位老先生,卻依然沒有出來,她又怕得罪了二奶奶,只得又走了回來。她進入戲場的時候,兩眼先向區老太爺那座位上看去,還好,他們還是坦然坐在那裏,於是她也回到座位上來。 這時,亞男也在旁邊空位上坐著,西門太太便問道:「大小姐,和令尊在一處的,是虞老太爺嗎?」 她答說「是的」。西門太太笑道:「你引著我去介紹一下吧,老德要和虞老先生談談,我趁便去先容一聲。」 亞男道:「散了戲再過去吧。老先生們聽戲,聽得正有趣,不要打攪他們。」 西門太太看到二奶奶也對自己望著,這話就不便追下去了,只得又忍耐了一會子。可是她已沒有心看戲,兩隻眼睛,只管射向兩個老者的座位上。 戲唱到快要完的時候,座位上總是鬧轟轟的。西門太太看到看客都大半站了起來,就站著向亞男道:「去吧去吧!回頭人家走了。」 又向二奶奶道:「我和兩位老太爺說幾句話,馬上就來。」 亞男看她那份情急,笑了笑,引著她走過去了。二奶奶向二小姐道:「我也本應當和令伯去見見,可是這戲座裏亂嚷嚷的,我不去了,明天見了令伯,代我致意。」 二小姐笑道:「你倒不必客氣,我自己也沒過去打招呼呢!西門太太是要見那位虞老先生,其實這也不是接洽事情的時間和地點。」 二奶奶道:「果然的,我看她有什麼急事似的。」 二小姐笑著,咳了一聲道:「她異想天開,想到仰光去販買一批車子。她自然沒有那樣大的資本,想替人家包販一批,要借人家的力量與資本,作成這筆生意,然後她從中落下一兩部車子。依我想,這樣便宜的事,不容易撿到。可是她的博士推算出來,只要這位虞老先生的令郎能夠在運輸上和他想點辦法,他認為就可辦到,所以她夫妻兩人,都想認識虞老先生。現在虞老先生就在這裏聽戲,她為什麼不借機會認識一下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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