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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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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門德聽了這話,一直就陪了老太爺喝茶,直到三點多鐘,霧季是傍晚的時候了,區老太爺動議回家。西門德還問了一聲虞老先生今天怎麼沒有來。區老太爺這更斷定他是有意要找虞老先生有所商議,倒不能不介紹他去見面,因之引了博士直向虞公館去打聽。據他們聽差說,老太爺進城去了,還有兩天才能夠回來。區老太爺「哦」了一聲,也就了事。可是西門博士聽到,倒有大為失望的樣子。當時回到區家去,受著區家優厚的招待,次日一早,就進城去了。 這日西門德忙了大半下午,才過江回得家去,老遠看見太太站在門口高坡上,向山下望著。這是他太太的習慣,心裏一有了什麼急待解決的問題,一定眼巴巴站在門口望先生回來。於是他老遠的掀起帽子來,在空中搖撼了幾下。到了面前時,左手拿了手杖撐在石坡上,右手在口袋裏抽出一方手絹擦著額頭上的汗珠,張了嘴呼叱呼叱只管喘氣。西門太太道:「你為什麼不坐滑竿上山來?這個錢你省不了,別的上面,你少花一點兒就是了。」 西門德喘了氣道:「我原來想著,回家也沒有什麼事,一步一步慢慢走回來吧。可是看到你站在門口等著我,我又怕你有什麼急事,等著要向我說,所以跑了兩步,可是我這就不行得很。」 說著,連連搖著頭。 西門太太皺了眉道:「可不是有了事嗎?錢家那一方面,漏出了口風,說是這房子不借給我們住了。」 西門德道:「反正他們老早就有閒話了,只要他們不當面來請我走,我們落得裝糊塗。」 西門太太道:「可是我們天天看著人家的臉色,也沒有什麼意思。」 說著話,大家走回樓上。她笑了一笑道:「我是個急性子人,見了面就該問了。你去找區家老太爺的結果,怎麼樣了?」 西門德道:「不湊巧,那位虞老太爺進城了。」 說到這裏,劉嫂端了一盆洗臉水來,嘴裏咕嚕著道:「給他房錢,他又不要,現在說我們這樣不好,那樣也不好,好像不願人家白住房子。」 西門太太望了博士道:「你看,又是人家說閒話了吧!」 劉嫂撅了嘴道:「他們說我們把水潑在地面上,不講衛生。」 西門太太道:「你看這怪不怪,水不潑在地面上,潑到哪裏去呢?」 西門德道:「這必是劉嫂潑在水溝外面,所以他們這樣說了。以後把水送到溝裏去潑就是。」 他太太聽了這話,悶著沒作聲,在桌子抽屜裏取出一聽紙煙來,取了一支吸著。 西門德洗過臉,打開皮包,取出兩個紙包放在桌上,笑道:「不要生悶氣,我給你帶來了你喜歡的東西。一包五香豆,一包鴨肫肝。」 西門太太將兩個小紙包拿在手上,顛了兩顛,向桌上一扔,因道:「怪不得你放在皮包裏,就是這麼一點點!」 西門德笑道:「你不要嫌少。我們這個月,不到幾天,已經在銀行裏提出一萬多塊錢來用了,可是收入呢,一個銅板也沒有。我們不能像已往作生意那樣用,應該有個限制。」 西門太太道:「正是,我還不曾詳細問你。那虞老頭子,你沒會著嗎?」 西門德道:「這也許要談一點兒命運論。事情一不順手起來,一切就都不湊巧,那位虞老先生偏是進城了,說是還有兩天回去,我又不便老在鄉下等著。我想過一兩天,你去一趟吧。」 說著躺在沙發上,伸長了兩腿,在衣袋裏掏出一支雪茄來,歎了一口氣,搖著頭道:「我後悔不該認識錢尚富這批人,現在口胃吃大了,再回到從前那一份清淡日子裏去,有一點兒受不了。你是廣東糕點、蘇州甜食吃慣了。我呢?」 說著把手上的雪茄舉了一舉,笑道:「現在的土制雪茄,我就不能上口!」 西門太太已經把鴨肫肝拿在手上,送到嘴裏去咀嚼,回轉頭來向博士望著,笑道:「你既然知道是這樣,就再找著生意作好了。以前你沒有作過生意,還可以找到姓錢的這類人搭幫,現在你已經是個小內行了,還怕找不到辦法嗎?」 西門德已點著了那雪茄,吸著噴出一口煙來,笑道:「你猜我為什麼去找區老頭子?」 西門太太道:「難道他會作生意?」 西門德將雪茄指點著,向太太道:「你只曉得咀嚼鴨肫肝罷了。區家老三,現在跑長途汽車,公路上一定兜得轉。假如我們能拿出幾萬元來,和他作生意,一定不會蝕本,這是談小作。假如能和虞老頭子認識了,我們簡直可以在仰光買上兩部大卡車,連貨一塊兒運了進來。」 西門太太笑著哼了一聲,道:「你是將大話騙自己呢,還是將大話騙我呢?據我所知,一輛卡車要值十幾萬,你打算買兩部卡車,你哪裏來的這樣多錢?」 西門德笑著點頭道:「你這話問得有理,就是為了沒有錢,我才去找區家老太爺設法了。假如那位虞老先生肯幫我一點兒忙,憑他一封介紹信,我們可以不花一個錢買進兩部卡車來。」 西門太太道:「這話我就不懂了。車子是外國的,外國商家可不管你是中國什麼人,他交出貨去,就要收你的錢,介紹信有什麼用?」 西門德道:「戲法人人會變,各有巧妙不同。我告訴你一件事。有個朋友,平白的和人家機關裏訂約,賣十五輛汽車給機關,說明重慶交貨。但是要在重慶預付定洋三分之一。訂好了約,他就坐飛機到仰光去,在外商手上,定了十幾輛車子。這定錢,也正是買主給的全價三分之一。他把車子定好在手,就不怕無貨可運。因為仰光商家,在海裏搬上岸的貨,都是山一樣的堆著,只愁沒有車子運走。而那朋友的十五部車子,既是直放重慶,又是掛著公家的牌子,相當的保了險,所以大家搶著要租他的車子。未開車,他就收了許多款子,他除把車價開銷之外,而且辦了幾噸貨。車子很平安的到了重慶,卸了貨,將車子洗刷一番,交給買主,一文不短,將其餘的三分之二現款掙出。這一趟仰光,你想他掙多少錢?這件事,人人會辦,問題是哪裏找這種定貨的冤大頭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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