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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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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門太太道:「你打算把錢作什麼用?都給你喝茅臺酒,你也喝不了這麼多吧!」 西門德看看太太的臉色,又不免板了下來,便笑道:「你這一種錯誤觀念,我非糾正過來不可。你一看到我帶了錢回來,你就以為是我們自己的,若是每次這樣幾萬幾萬向家裏拿,那我也就不干涉你,隨便你花了。這筆款子是交運貨商行到仰光去辦貨的。」 西門太太也是脖子一伸,向他一擺頭道:「你騙我!你們肯拿兩三萬塊錢到仰光去辦貨?你們就是拿出二三十萬也嫌少吧?要稱你們心的話,只有把整個仰光都搬了來,放在這裏,然後一樣一樣拿出來換錢,你們才肯心滿意足。這點錢,拿去幹什麼?」 西門德笑道:「你現在也大談起生意經了。」 西門太太道:「為什麼不曉得?這三萬八千元,又是什麼運動費,交際費,經過你的手,由你隨便報帳……」 西門德皺了眉低聲道:「你叫些什麼?讓人家聽去了,什麼意思!」 西門太太一扭身子道:「我不管,這筆款子我分一半。你若不答應,這皮包你休想……」 說著,她已很快地上樓去了。 西門德背了兩手站在花圃裏出了一陣神,心想,這位太太說得出來,作得出來的,於是也跟上樓來,見太太躺在沙發上,拿了一張報在看電影廣告,便笑道:「喂!你不用生氣,我分五百元給你零用就是了。」 說著挨了太太腳邊坐下,伸手拍了她的大腿。西門太太將手把博士的手一撥,板著臉道:「你那樣一個大胖子,不要擠著我坐。老媽子來了,看到也怪難為情的。」 西門德不肯走開,笑道:「就是整數一千吧?」 太太更不睬他,自去看報。西門德笑道:「我實告訴你,這是郭寄從交給我的一筆貨款。因為昨日是星期,人家交給他今天的支票,怕不放心,就付了這筆現款。我本來要送到銀行裏去,恰好南岸有個人需要現款提貨,願抬五箱紙煙來作抵押,把這款子挪去用三五天。這事,就不必告訴老郭,借那人用三五天吧。四萬塊錢,怕他不出兩三千塊錢利錢,差著兩千塊錢,我還想請你把家裏的現款湊上一湊呢。怎樣可以動得?」 西門太太道:「五箱紙煙,就可以抵押四萬塊錢嗎?」 西門德道:「你知道什麼?出五萬塊錢,你看他賣不賣給你?五天之後,他拿錢來還我,利錢一半是你的,看好不好?你有錢買金子也好,買銀子也好,我全不問。」 西門太太料著這話不假,如今西門德所許的數目,已到一千元開外,也差強人意了。便坐了起來,將手摸了西門德的臉,笑道:「不,利錢都歸我才幹。」 西門德正還想和她講這套價錢,卻聽得樓下一陣喧嘩,接著有人大聲道:「請問,西門德先生是住在這裏嗎?」 西門德也問道:「是哪一位?」 樓下答道:「甄有為來了。」 西門德輕輕拍了她的肩膀道:「借錢的來了,我去接洽。」 說著站在樓廊上向下一看。這位甄老闆穿了西裝,手臂上搭著一件呢大衣,正昂了頭等樓上的消息。西門德向他招了兩招手,笑道:「請上來。」 甄有為上得樓來。搶著和他握了手,緊緊地搖撼了幾下,笑道:「兄弟是專誠而來。」 西門德道:「我也是專誠在家裏恭候,請裏面坐。」 說著,將客讓進他書房裏,順手關了房門。甄有為一看這裏排場,就知道是大方之家。坐下來,開口便笑問道:所托的事,大概是沒有問題了?」 西門德皺了眉道:「錢雖湊成,可是回到捨下來和內人一商量,她很反對這件事。萬一公司方面查起帳來,兄弟要擔著很大的責任。」 甄有為道:「博士莫非不放心,我的貨已經抬在路上,說話就到,我必須把貨交給了博士,我才把錢拿走。」 西門德在抽屜中取出一支雪茄敬客,然後笑道:「並非是不放心,我和公司裏經手銀錢,向來分文不苟。公司方面所以信任我者,除了我和藺二爺有私人關係之外,就是我這點慎重。不然,他們有錢不會自己向銀行或錢莊上送?」 甄有為道:「這事就算公司裏知道了,博士說為朋友幫了三五天忙,也不要緊。好在我有五箱煙在這裏作抵帳,並不落空。」 西門德昂著頭,噴了一口煙,笑道:「這幾天,紙煙狂漲,每天漲一千幾,甄老闆把貨壓五天,拋出去,怕不是整萬的財喜。」 說著,又噴了口煙,笑嘻嘻地不說下文。甄有為將手一拍大腿道:「好!果然五天之後,我賺一萬,以三分之一奉酬,好不好?」 西門德笑道:「言而有信!」 甄有為道:「我有紙煙在這裏作抵押,博士還有什麼不相信的?」 正說著,已有人在樓下高喊箱子抬來了。甄有為答應著出去,督率了力夫,將五箱紙煙都搬在西門德書房外走廊上擱下。力夫去了,甄有為拍了木箱子,笑道:「原封未動,可不會假?」 西門德口銜了雪茄在廊子上踱著步子,然後站住了。將雪茄在欄杆沿上敲著灰,表示躊躇一番,因皺了眉道:「甄老闆既是把東西搬來了,力價是很貴的,我又不便讓你搬回去。我自然要寫一張收條,不過款子上了萬數……」 他沒把話說完,只管將雪茄敲灰。甄有為道:「那當然我也要寫一張字據給博士。」 西門德將肩膀扛了一扛,笑道:「不寫就不寫,要寫的話,就得把所約的話都寫清楚了。」 說著,把客人引進書房,把筆硯攤開在桌上,即刻開了一張押據給甄有為,上面寫明收到紙煙五箱,比付押款四萬元,以五天為限,到期須加付利金二千元,逾期滿押,錢貨兩不退還。寫完了,西門德將押據交給甄有為過目。因笑道:「甄老闆,我對你特別客氣,日子寬填一日,從明天算起。」 甄有為接了押據一看,紅著臉道:「怎麼寫明瞭兩千元利息呢……」 西門德搖搖手道:「甄老闆,你不用談這個,你能借到比期,還會抬了紙煙來找我嗎?我知道,你拿了這錢去,還是收貨,也許要貨款的人,就在你府上等著錢呢。你囤了貨在家裏,五天工夫,決不會止賺兩千元吧?你不要這筆款子,你損失的恐怕還不止對倍。」 說完,微微冷笑一聲,把那半截熄滅了的雪茄,塞到嘴角裏銜著,並不再說什麼,腿架在沙發上坐著。 甄有為對於他這番做作,倒不好用言語去反駁,只是兩手展開那張押據反復細看。約莫有兩三分鐘之久,才微笑道:「既是那麼著,那就照著兄弟的話,按照這五箱紙煙五日後所得利潤,分三分之一算利錢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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