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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二人同走到小客廳來,西門德就向西門恭道:「我還有點急事要去辦,不能奉陪。宗兄住在哪裏?我來拜訪。」

  西門恭道:「我住在大發公司招待所,久別相逢,的確想敘敘。請你約個時間,我在寓恭候。」

  西門德見他和藺慕如談得很好,此人決不可失,便約定了當晚去奉訪。還是西門恭改約了次晚。西門德身上帶了兩張支票,人幾乎飛得起來。出了藺公館,立刻坐車回旅社,區老先生那件事,早丟到九霄雲外去了。

  這時,柴、郭、錢三人都在旅館裏計議著買賣,他們見博士滿面笑容進來,都問時局有什麼好消息。西門德坐下來,一拍手笑道:「這是奇事了,你們會關心時事!」

  錢尚富道。不是呀,博士是個關心時局的人呀。你面上有笑容,當然是時局有什麼好消息了。」

  西門德笑道:「我得了各位的傳染病,我只談錢了。」

  說著在衣袋裏把那張三十萬元的支票取出,交給錢尚富道:「人家大方呀,你的貨沒有交過去,人家先付錢了。仁兄,你開一張收條,注明折合綿紗多少包,就算成事了。」

  錢尚富看了支票道:「藺二爺當然是痛快,不過我沒有想賣這樣多,拿了這麼多錢,我怎樣利用它呢?」

  西門德道:「你不是打算買盧比?」

  錢尚富道:我怎麼不想買!價錢太大了,帶到仰光去用,恐怕要吃虧。」

  說著眉尖子皺了一皺。西門德拍手笑道:「這事你算打聽著了。藺二爺現在組織了一個國強公司,名義上是提倡國貨,流通物資,真正的用意,是在下面四個字。他現在把握了十二部載重三噸的卡車,跑昆明重慶。最近,他要到昆明去。要打通到臘戍的一條路。乾脆,他就直接由仰光運貨到重慶來,他對於緬甸的外匯,當然把握得很多。」

  郭寄從坐在椅子上,怔怔地聽著,聽他說完,突然站起來,笑道:「博士,你對這門學問,還是外行。藺二爺既是要到緬甸去買貨,他的盧比就越多越好,他會讓給人?我們小商家,雖然和他共過兩次買賣,也沒有這樣大的面子呀!」

  西門德笑道:「你才是外行呢!作生意,還怕本錢多嗎?他現在組織國強公司,有十二部車子。這十二部車子,可以運三十六噸貨。請問,這要多少資本?他藺慕如雖然手筆大,也調動不到這多款子,所以他要募股。你若把法幣作股子加入他那公司,買貨由公司負責,換句話說,你的法幣,就算變成了盧比。藺慕如在經濟界是什麼信用,那用不著我說,他的政治路線,又非常的活動,他出來組織公司,那還有什麼不保險?我得著這樣一個消息,所以笑嘻嘻地來給各位報告。」

  那個柴自明是矮子觀場的小囤積商,向來不敢有什麼大舉動,跟在錢尚富、郭寄從後面,也只是湊湊小熱鬧。這時坐在旁邊聽著,也興奮了起來,便站起來道:「現在到緬甸這條路,還是很少人走,若能夠有十二部車子跑動,那實在是個大手筆。我們弄份章程來看,好不好?」

  西門德在口袋裏一摸,摸出三份精印的章程來,分送給他們,笑道:「你們看吧。」

  這三人拿著章程仔細地看著,錢尚富看完,首先道:「這個我明白,所謂提倡土產,那是句陪筆,真正的用意,是流通物資。資本定額五百萬,由發起人籌募五分之三,那麼,所讓出來的股子,也就很有限了。」

  西門德道:「你們商量商量,若是想加入的話,還得從速。」

  說到這裏,正好這小集團中最有辦法的慕容仁走了進來,見各人手上拿著章程,先接過去看了看發起人的名字。他見第一名就是藺慕如,便笑道:「二爺又要發筆大財了。」

  他將章程條文看了看,不懂的地方有博士站在身邊,隨時指點。博士又告訴他最大的作用,是這十二部卡車由仰光運貨進來。慕容仁不待更詳細地說,他一拍手道:「博士,你去對二爺說,我認五十萬,什麼時候交股都可以。這年月,慢說十二部車子,就是兩部車子,也是了不得的生意經了,我一定來,一定來!」

  說著他又連連地拍手。錢尚富道:「既是這麼著,這三十萬元支票,我們也不必兌,乾脆,就交回二爺作股子。今天可不可以去和藺二爺談談?」

  西門德坐在沙發上把腿架起來,口裏銜著雪茄,只是微笑。郭寄從道:「我們和二爺的交情太淺,有些話不便直說,還是勞博士的駕一趟吧!」

  西門德拱拱手道:「責任重大,我不便辦。而且蒙錢兄的好意,把南岸的房子分給我三間,那樣好的地方,第一天沒有去,第二天我又不回去,房東還不知道我是幹什麼的呢?我今天必得回家去休息一晚。」

  慕容仁道:「那也不在乎今天一晚,務必請你去說一聲。老錢,你們生意作成了,送了博士的傭金沒有?」

  他含笑地望著錢尚富。西門德搖著手道:「這不過幫個小忙,談不上傭金。」

  慕容仁道:「不!無例不可興,有例不可減。我們托別人經手買賣,還不是照樣花傭金。博士拿了支票來,把支票交給我們,這是硬碰硬的作風,一點好處沒有。吃了飯,你給我們這樣跑,幹什麼?也不談什麼加價?老錢,你送博士兩萬元吧!」

  錢尚富算算這批棉紗,本錢不過是六七萬元,囤了大半年,賣了三十萬,對本對利不止,送跑路的兩萬元不多。便向西門德笑道:「博士,搬家也要錢用,現款吧。」

  於是打開箱子,取了兩萬元關金鈔票,打了一拱,送給博士,笑道:「以後還請幫忙。」

  西門德和他們混了一兩個星期,給他們說了幾批小買賣,三千兩千的轉著手,也賺了幾萬元。像一筆買賣成功,兩頭拿著三萬元的事,今天還是初次,只要跑跑路,說說話,掙錢是這樣的容易。當時含著笑,連說「客氣客氣」,倒也不再婉謝。於是拿了原支票,再到藺公館一次交代清楚,立刻出來。他心裏想著,自走上了生意買賣路,太太用錢不受拘束,已經馴服得多了。

  今天有了這麼多錢,一定要回家露露臉。於是和這幾個商人閒談了一會兒,將鈔票塞進皮包,便行告辭,益發讓太太喜歡,她愛吃的東西,買上了一批,然後乘車坐轎高高興興去到新居。他這新居是幾個商人的南岸堆棧,貨賣空了,房子繼續租下來,留著轟炸季節躲警報,因之將一座洋房的半幢樓,讓給了他。房子在南岸半山上,房子面前,一個大院子,種著花木,院牆開了門,俯瞰著揚子江。西門德過了江,在南岸碼頭上,抬頭看到樹林子裏露著一幢淺灰色磚牆的樓房,知道就是自己的新居了。雖然房子在半山腰,博士已經有了錢,坐轎子就不怕重慶的所謂「爬坡」了。

  他坐著轎子回家,老遠見太太站在門口,手扶了一顆樹,對山下望著,料是她等急了,身上有錢足以壓服她,並不介意,到門口下了轎子。太太第一聲便道:「你還沒有忘記過江來,我以為你不知道搬了家了。」

  博士含著笑,付了轎錢,夾著皮包,提著點心包向家裏走,笑道:「你來吧,我有東西交給你。」

  西門太太道:「我是小孩子,要你假殷勤帶東西回家!」

  但她還是跟了來。博士帶了笑走上樓,只見第一間書房,有寫字臺,有沙發,裏面一間臥室,有玻璃櫥,有繃子床。窗戶開著,上是青空,下是大江,因點著頭道:「在戰時,有這樣好的房子,可以滿意了。」

  西門太太道:「我不滿意。你有多大家產在這裏享福作隱士?」

  說著在臥室裏小沙發上坐下去,接著道:「你老不回家,把我一個人丟在這裏,像坐牢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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